王阳：有了复杂的情感 观众对角色的认知才会深刻

陈熙涵

演员王阳正在迎来他从业至今最好的时光。

从去年起，王阳的霸屏模式一直延续至今。从《叛逆者》中的“拽王”陈默群到《今生有你》里“我只爱我自己”的盛方庭，再到《人世间》中爱得清醒、活得明白的蔡晓光。

这位出生于哈尔滨、长相十分俊朗的男演员今年44岁了。他的晚成，固然有性格的原因，影视圈外部环境发生变化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喧嚷的浮沫一旦退潮，像他这样有里有面的实力派，自然而然地成了“流量”。

要是给刚收官的电视剧《人世间》中主要人物排个座次，王阳饰演的蔡晓光顶多算个小角色，但他的存在毫无疑问是《人世间》的一道“暖阳”。在这部刻画普通人生活史的作品中，蔡晓光的存在，给平凡岁月带来了光。每当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出场，举重若轻地为周家解决各种难题，《人世间》的人物调性，便因此呈现出了如棱镜般不一样的层次与丰富色彩。这个等了周蓉一辈子的男人，有些像《倚天屠龙记》中的杨逍。当年，很多人没喜欢上张无忌，却被“光明左使”圈了粉，蔡晓光和杨逍都属于既有本事又深情的男人，也最易博得观众的好感。据说，原著中的蔡晓光并不出彩。在剧版里，由于王阳是个很特别的演员，不管戏多戏少，他的存在感都很强，就连李路导演都“忍不住”不断地给蔡晓光加戏加戏。最终，蔡晓光成了剧中仅次于周家人、戏份最多的一位。

还有种说法是，原著中周蓉和蔡晓光分离12年，这中间蔡晓光并非“守身如玉”，而电视剧则把这个角色改编成了“人间理想”。蔡晓光的人设在很接地气、很扎实的《人世间》中，代表了一种浪漫和人们心中的一种向往，有一部分理想主义的东西，是通过这个过于完美的人物实现“起飞”的。而且，剧组中有好些人都认为“蔡晓光”或多或少都有李路导演的影子。东北长大、考入外地大学、成为知名导演……把一个有自身投射的角色交给王阳，由此也可以看出导演对他的认可和喜爱。

《人世间》的出场，他是从脚开始“演”的

《人世间》拍摄前，王阳听很多人聊过“蔡晓光”。有原著作者梁晓声，也有普通读者。“我想知道不同的人的视角里，蔡晓光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在听了大家诸多对蔡晓光的理解之后，王阳把能吸收的东西整合到一起，用这种理解去演。事实证明，他把蔡晓光个性中最高光的部分：把世事看得很明白，活得特别洒脱这一点给塑造出来了。

在物距很小的画面中，很能判断一个演员水准的高下。出色的演员在大特写镜头面前，会合理利用眼睛、嘴角、鼻子、甚至皱纹这些最细微的肌肉运动，精准地将角色的内心世界在瞬间传达出来。王阳正是这样的演员。编剧史航曾评价王阳，“是一个分寸那么好的人，有点像当年的王志文。”说他像当年的王志文，有那么一些些过誉，但细想一下又有几分道理。这两位同属擅长在一种极端情境中，利用最细微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来演内心戏的高手。这种纹理可见的、具有质感的表演，是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其个人表演的风格。与此同时，两位的台词功夫都令人印象深刻。

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王阳在《人世间》的出场，是从脚开始“演”的。镜头从蔡晓光上楼梯的脚步开始一路跟拍……剧情交代了周秉昆被木材加工厂开除后，去蔡晓光的厂子里为自己谋出路，王阳饰演的蔡晓光在此正式登场。从穿着黄色劳防鞋、三级并两级蹦上楼梯的脚步，观众可以感知到蔡晓光的得意劲儿。这种得意既来自于好出身给他带来的一路顺风顺水，更来自于得知秉昆对门房自称“小舅子”的那种欢喜。“我还真希望我是你姐夫！”蔡晓光的这句话里没丝毫要占秉昆便宜的意思，反倒是对周蓉的那股子深情从轻描淡写的口气中透出几分。

从剧中人物的对话来看，蔡晓光是干部子弟，但他的出场，丝毫没让我们看到干部子弟的骄横。最为难得的是，对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小舅子的憨厚男孩，他依旧心存感激，感激当年他对自己的招待。从他建议秉昆去酱油厂，秉昆不乐意，到蔡晓光对他做起了思想工作的这场戏，看似轻松流畅，其实这种羚羊挂角的呈现，离不开演员在戏外不断地对人物进行拿捏和琢磨。

“职工每个月可以领一大瓶两小瓶酱油……你们家过日子用不了的话，那送人呗，亲戚朋友的，你送谁谁都高兴！那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巩固了，那感情不也加深了，多个朋友不就多条路吗？”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就算是亲兄弟，也未必会说得这么透彻。蔡晓光之所以对周秉昆这样推心置腹，除了他本身的人品外，恐怕还是因为秉昆是周蓉的弟弟。这不，见秉昆还在犹豫，马上又进一步——“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建筑工人的儿子，实惠比体面重要。你要真上酱油厂工作的话，不光是帮了你自己，也算是我帮了你们周家，也不枉周蓉这么多年把我当作她的护花使者、异性知己……”

这场戏从剧本角度，台词写得高妙。推动剧情是次要的，见人物、见当时社会的状态是主要的。而这主要的潜伏在次要的之下。这就需要演员深刻的理解力与表现力。在这里，王阳和雷佳音的对手戏十分精彩：一个一直放，一个一直收；一个以进为退，一个以退为进。很多观众一上来就被蔡晓光圈了粉，就是因为这场戏——一个思路清晰、情商爆表，会为他人着想的蔡晓光一下子立住了。而对周秉昆身后的人——姐姐周蓉，那是蔡晓光愿意这么去做的情感源头啊！有的人之所以会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需要用朋友这个身份，来继续爱着某个人。蔡晓光就是这样。因为周蓉，他对周家老少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即使她已嫁做人妻，但他依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照顾周家，这是最深沉的爱。

近年来，王阳饰演的角色似乎有个共同点。原著着墨很少，但改编后经他的一演，出彩了！蔡晓光是这样，电视剧《叛逆者》里的陈默群也是这样。原著小说中，陈默群写得很简单，编剧、导演周游下了功夫对其进行改编。作为一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人，陈默群的个性又十分复杂，驾驭起来并不容易。王阳在诠释这个人物时，借用了舞台剧的表演方式，略带夸张地去表现陈默群的多面性——外形很酷，目中无人，狂妄与孤独并存。因为陈默群的人设本来就有着戏剧性变化且层次分明：一开始张扬跋扈，中段势力不再威风扫地，后段如丧家犬般的卑微……每个变脸都让人看着过瘾。

《叛逆者》开始于王阳肃然的面部特写。陈默群率众抓捕江苏省委联络员不成，但丝毫不见任务失败的仓皇，他的身体像一头引而待发的豹子，静静地立足于窗边，碾压式的气场令屏幕内外胆寒，上来就让《叛逆者》的基调得以确立。

事实上，《叛逆者》是王阳第一次演谍战中的反派。当他听说有跟王志文的对手戏时，也犹豫过。不是因为怵，而是他觉得自己从角色和年龄段各方面来说，让王志文饰演的顾慎言叫自己“老陈”，是不是有些站不住脚？但看了十集剧本后，王阳被陈默群这个角色巨大的发挥空间给吸引了，尤其是前十集，他几乎是整部剧的主控者，掌握着剧情的节奏，这对他而言是有吸引力的。最终，王阳接了下来。

“拽王”下线的那集，观众的心情是复杂的：既觉得陈默群罪有应得，又为他感叹命运弄人。观众有复杂观感，跟王阳对陈默群的诠释有关。王阳曾说，“陈默群不是一个纯反派”，“这个角色是狂傲的、不羁的、决绝的，但他本身很有魅力，虽然在立场上是反派，但他身上有一些特质，使其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事实证明，“拽王”被他演成了《叛逆者》中极其出彩的角色，其下线前甚至风头盖过男一号朱一龙。周游导演夸他：“王阳通过刻画陈默群在几个阶段的内心纠葛，增加了故事的厚度和历史感，敌强我更强，他就是那个能让正派更闪耀的敌人。”

从来就没什么小角色，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追溯王阳凭配角惊艳众人的经历，你就会发现，无论是《庆余年》中令人“意难平”的滕梓荆，还是《你是我的城池营垒》里令人倾倒的“姐夫”邵宇寒……演员王阳的名字，正在剥离角色的外壳，被更多的人记住。

配角让一部戏变得更有光彩，更有意思

王阳形象好，气质绝，戏路广。他可以演正面人物，重情重义，潇洒来去；也可以胜任反面人物，痞痞的、坏坏的、又深情得恰到好处。这样一个要颜值有颜值、要实力有实力、演正反派都合适的演员，怎么会等到40多岁才火呢？

以前王阳常被说“戏红人不红”.出道多年，他参演过《宫锁珠帘》《青年医生》《金玉良缘》等多部热播剧。每次剧播出时，角色话题度很高，收官后就归于平静，存在感不强。性格的原因，更是让他两次与赵宝刚擦肩而过。

王阳年轻时是个学霸。他曾有机会去美国名校留学，因签证问题耽误了。出身在一个有钱的家里，所以父母一直希望他能继承家业，但那时的王阳醉心于乒乓球运动，对做生意这件事毫无兴趣。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被上海戏剧学院和中国传媒大学同时录取，他选择了上戏，因英语成绩过人而被公派留学。2002年毕业，他和上戏时的同班同学、铁哥们任重、张铎一起去考北京人艺。结果，他成了同届唯一一个考入人艺的。再后来，他又成为同学中第一个被顶级经纪人常继红签约的演员，他的人生从没养成过“看人眼色”的习惯。

2002年，常继红安排他和赵宝刚吃过一顿饭。赵宝刚那会儿可是“顶流”导演啊，“实打实”捧红了半个娱乐圈的一线大牌。他拍《过把瘾》，捧红了江珊、王志文；拍《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捧红了徐静蕾；拍《永不瞑目》发掘了陆毅、袁立；拍《像雾像雨又像风》捧红了陈坤、周迅、李小冉、孙红雷；拍《奋斗》捧红了佟大为、李小璐、马伊俐、文章；拍《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捧红了刘烨、印小天……

常继红看好王阳，本意是让他有机会可以拿下《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的男主角——龙小羽。结果王阳见到赵宝刚，竟然因为一言不发而与龙小羽失之交臂。在一次专访时，王阳自己披露过这段往事，面对赵宝刚他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见过。”一顿饭中，不仅一杯酒都没敬，而且几乎没怎么说话。他哪里知道“剧圈”的规矩：吃饭就是一次“面试”！就这样，王阳错过了机会。八年后的2010年，机会之门再次向他打开。那时，王阳的哥们儿张铎已经小火了，为拉老朋友一把，张铎把王阳带到了《婚姻保卫战》的剧组。张铎是想拍完戏，为他介绍赵宝刚。谁知王阳在一边老老实实地观摩了哥们的一场戏后，就走了……

2014年，36岁的王阳终于演上了赵宝刚的《青年医生》。王博这个角色其实原本没这么丰满，王阳设计了很多小细节让角色一下子活了。在片场，赵宝刚甚至站起来身来为他叫“好”。在后来的发布会上，赵宝刚从一众演员里单挑出王阳来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可惜的是，彼时的赵宝刚作品流量已不及于正。但喜欢琢磨人物的王阳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他在扎扎实实的每一部戏中沉淀自己，等待属于自己的“被看见”。

这一等又是五年。王阳终于等到了滕梓荆——一个介乎于“打酱油”和“重要配角”之间的“忽明忽暗”的人物。“11集就下线、人物太正、顶多演成忠仆”，但王阳不满足于这样。他认为，滕梓荆武功高，有情有义、智商也在线……他为什么不可以在某些方面，跟范闲是可以抗衡的状态呢？于是，在他的琢磨下，滕梓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杀手，眼神也很邪魅，但最后他的真情流向了范闲，他的生命因为这份真情成了一场豪赌。他下线时，屏幕前，不知道多少人为滕梓荆和范闲的“奇情”而唏嘘喟叹。

最重要的是，滕梓荆还意外地成为了“范闲心智成长的转折点”。编剧王倦压根就没想到，滕梓荆能成为带动剧情高潮点的人物，特意在网上发文感谢王阳的“创造”。正是《庆余年》，让王阳真正起势；也是《庆余年》，演员王阳开始凭实力证明自己：配角可以让一部部戏变得更有光彩，更有意思。当时拍最后那场戏，王阳前后去了现场18次，虽然他饰演的角色已经下线，但他依然会呆上几个小时甚至呆一天。

这就是演员王阳，在表演类综艺《我就是演员》中被徐峥称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会光芒万丈”的男演员。参加《我就是演员》，王阳一路打败任素汐、李纯、金世佳，顺利走到四强。演《左右》片段时，他的表演细腻而又深刻，将市井小民生活的无奈与心酸，展现得淋漓尽致。章子怡当场表示，自己已成了王阳的头号粉丝，张纪中导演更是直接拿出手机，当场加他的微信。

在演了多年配角后，王阳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我相信只要故事写得扎实，演员用心地诠释，尽量把自己的本分做好，有情绪输出，那观众就会看”，这是王阳的信条，对于自己被称作“中年流量”，他连连摆手，“千万别这么说，我差得远，认识王阳的人没有那么多。演技上面，我觉得我不平庸，但是我也没有那么优秀，比我好的中年男演员多了去了，我继续努力吧。”

王阳快40岁时，娶了相恋多年的女友、演员高斯，也是上戏的小师妹。女儿现在都一岁多了。生活中的他，努力平衡着演戏与生活的关系，在妻子怀孕的那一年，他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心在家陪伴。

近日，关于他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出。其一，“蔡晓光”和“周蓉”二搭啦！王阳和小宋佳在冯小刚刚关机的新剧《回响》里实现了二度合作，演绎了一个从谋杀案开始的故事。其二，根据天下霸唱同名小说改编的新剧《迷航昆仑墟》的角色也已官宣，王阳将饰演军阀骆云松一角。当然，演了这么多电视剧，王阳还惦记着有机会要回到人艺的舞台上去演话剧。他始终觉得，人艺是一个很重要的熔炉，“我需要感受舞台，这对演员连贯性的表演和表演的分寸感有很大的影响。”平时一有空，他也会看同行们的表演，资深的，年轻的，看美剧、韩剧、英剧……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让你对表演有一个比较准确的认知跟理解”。

职业道路越走越好给王阳带来的满足感，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演员就是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从一开始挑选剧本挑选角色，我就认准一个原则，这个角色是不是我想演的，我能不能把角色演活了、演透了。”在一次采访中，王阳讲出了自己挑本子的原则。与此同时，随着这些年外界对他认可度的升高，他也面临着被贴标签的情况。对此他认为，“对演员来说，有时候你去顺应这种标签，就会让事情变得容易。观众会特别容易接受这个角色，记住他，然后由此来判断我喜欢他，或者讨厌他。但从演员表演的本分上来说，表演的目的并不是简单地塑造一个角色的‘标签’，而是尽量复杂地去塑造一个‘真实的人’。”他深谙人物的魅力恰恰来自于复杂性。“有了复杂的情感，观众对角色的认知才会深刻。”多年来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深刻观察，让人到中年的王阳有了清醒的认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演员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