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水田飞轻烟
芷默
是日登高,春光悠然。从山顶往四周眺望,远处是一叠叠螺青色山峰,潜伏在温热的日色里,静笃端庄,像古画中深宫的仕女,痴痴出神。浮云淡远悠长,纹丝不动地停在山峰上,似被松林枝丫勾住了双脚,一时无法脱身。
日头藏在云身后,光线一缕缕从云端坠下,如细细金丝,如袅袅清弦,笼在山峰田野,郎朗如画,一时觉得天地清明,万物新润。
往下看是星罗棋布的水田,一畦一畦,分隔鲜明,状若绿色的水网,被谁铺展在田野之中,幽静恬淡。水田漠漠流青,乳烟渺渺泛白。一粒白鹭驼着几缕熹光,越过水泽,如一袅素绸,飞入花絮摇曳的芦苇林。
下山时特意往水田方向而去。果然春光正好,水田玲珑。秧苗是新插的,一簇簇青嫩茸茸,温柔稚楚,让人不忍抚摸,担心轻轻一触,便碰碎一地青绿。它也贞静可爱,不打扰水里的天光云影,任其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它只静默于天地间,春天涨绿,夏天抽穗,秋天成熟。
对面不远处弯腰插秧的老农夫妇,丝毫不觉轻烟如纱,披在他们身上,恍若出尘。山外的沧海变桑田,繁华盛开又凋零,他们只守着眼前的田土,春耕秋收,一双人,两头牛,一辈子,像是此间天地的神仙客。
东边的河塘,也是一幅好画。绿色的宣纸上,描着黛墨的山、瓦蓝的天、灰白的云,以及时不时有几粒影影绰绰的鸟鸣,在画里如烟花绽放。一派闲散慵懒、逍遥自适的好景致。
人恨不能钻进画中,捉一把流云裁作披肩,蘸一笔青山墨水细细描眉,再把鸟鸣串成珠环挂在门楣上,开门关门都有清脆鸟声掉落,日常定是意趣无穷。
山风浇在脸上,带着草木清气和水田潮气,把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吹化了。叽啾莺声从林中传来,四野忽静,唯有春天的气息,从土地里缓慢伸出根须,撩动草甸上枯黄冰寂的灵魂。
温热的水汽从泥土里轻轻腾起,隐藏在春风轻扬的翅膀上。风的手掌那么柔软,青草与禾苗在它的抚摸下,咯咯地笑弯了腰,身子随风软软荡漾,眼角溢出快乐的露水,露水掉在土地上,孕育另一颗将发的种子。
我不忍心打破这样的温柔,只是静默地站立,眉目低敛,心里有漠漠水田,飞着乳烟轻轻。忽然觉得,春天,也是一种信仰,能够抚平冬日沉遗的褶皱。
就这样静默着,站立着,让风携着禾苗香、青草香,爬上衣裳,跌入口袋。我会请岁月另一端的自己,把这些香,缝入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