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人电影的系统性问题它都有

◎淘孙

最近上映的新片《柳浪闻莺》,简以概之,是一部汇集越剧主题、江南风景、三角恋情与时代故事的文人电影,把几个关键词所涉及的种种程式相互组合、点到即止,浮于表面地演绎出了一段“西湖往事”。观影过程如同在吴越之地小众景区的二楼茶室品茗一杯,乏善可陈,但能在此歇歇脚、望望景,伴随着越剧的录音,遐想当年的江南灵秀,聊胜于无。

影片故事发生于上世纪90年代,讲述垂髫、银心两位青年越剧演员,从越剧发源地嵊州到杭州汇演、谋求前途,而后戏曲没落,二人苦苦寻求,却难得登台的机会。同时,她们与西湖边扇庄画师工欲善相遇,情感纠葛、相聚又分离。电影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的小说,但其设定情节之似曾相识,也很容易在国产片的经典里寻到对照。

如经典中的经典《霸王别姬》,戏中人,总是逃不出自己所演的戏码,垂髫与银心自小搭档,演多了梁祝,只要还在戏上,绵绵情意就自然而生;或如谢晋导演的经典《舞台姐妹》,浙东戏班的一双台柱,到大城市后因价值观念之差异,踏入不同的命运洪流,这时总有一个能紧守心神,而另一个则顺从于世俗诱惑;至于说1948年的同名残片,也开始于西湖边一双爱好歌唱的女孩儿向年轻帅气的音乐老师求学,就只能算历史长河打捞出的吉光片羽了……

不过,《柳浪闻莺》真正共鸣和拥抱的是新文人电影,其创作思路、美学风格均与后者出自一脉。中国文人电影的脉络源远流长,滥觞可追溯至费穆的作品《小城之春》,也可涉及各个时期的隽永佳作,讲究文化修养、氛围意境、品格主旨,自有一种“东方的”“中国的”特征。新文人电影,顾名思义是文人电影的当代回响。影片的监制郑大圣导演正是其中代表,他曾将茅盾作品改编成电影《蚀》五部曲,在陈晓旭支持下拍过道德典籍《了凡四训》,将《廉吏于成龙》搬上银幕则可见其对于戏曲与电影关系的处理自有心得。根据采访,也是大圣导演推荐将《柳浪闻莺》的原著小说交由戴玮改编,以女性的视角感受来诠释这段故事的。

《柳浪闻莺》在开头结尾“大声疾呼”女小生是“第三性”,不确定这是不是导演戴玮标定的主旨。在电影院里,听到人物做如此理论化的表述,且和审美暗暗勾连东亚道德传统的文人电影嫁接在一起,可算是一种有趣的经验。但这样看似超越传统性别的表述,只在垂髫游走于银心、工欲善之间时起了作用。垂髫、银心在情爱中先是自我献身而后又随波逐流,垂髫在银心、琴师与工欲善的扶持支撑间辗转,都是值得一番推敲叩问的性别思考。

好看的仍是属于舞台的部分:垂髫将工欲善拉到上台口看她在《回十八》里挥扇自“扬”;垂髫与银心《十八相送》“过桥”时眉眼灵动;银心在剧团只能扮丫鬟跟着《五女拜寿》,在垂髫的社戏,却可以作敫桂英,台上台下共《情探》。姑且抛开过于庸俗的段落不提,《柳浪闻莺》接续当代戏曲电影的种种尝试,在虚实相连的部分做了一部分还算可看的调度设计,4比3的画幅也有益于戏中戏人物的多重肖像感。

巧借另一个艺术形式的桥接,《柳浪闻莺》故事内部情节的组合感,有了靠联想来填补的基础,其时代生活的写意而不写实、人物重唯美而脸谱化的问题都好接受了起来。即使工欲善这个角色完全成了一个花瓶,两位女演员还是合适的,汪飏饰演的垂髫英气,舞台妆后一张素淡的脸立刻有了精神,阚昕饰演的银心甜美,小家碧玉的气质很容易带上爱恨情仇。看她们唱《梁祝》,我们就自然认可了垂髫和银心的感情。

把《柳浪闻莺》划到新文人电影里算不得是一种拔高,因为新文人电影本身的窠臼与系统性问题就是显见的。辨识文人电影本应看审美旨趣与文化品格,但不知为何,更多的新文人电影却无法脱离一种文化宣传片式的电视电影文艺套路。古典山水风景要有、琴棋书画茶不可少。所谓的美学氛围,几乎就是作为赋比兴基底的西湖波光、杭州绿意、水乡社戏、水墨画扇给够镜头的数量,人物种种情绪段落,都非得配上雨雪闪电不可。或许是因为,真的审美、真的品格难得,附庸风雅却容易。

在《柳浪闻莺》抒情的缝隙里,我们仍可以窥探到一些值得注目的人物处境,譬如市场经济大潮下,戏曲演员们离乡背井流离失所的故事,昔日台上梁山伯在盲人按摩的毛玻璃后面轻轻吟唱,不甘做丫鬟的祝英台远走异国仍没有名分,而心甘情愿托着台前佳人一辈子的琴师也终究于不可抗、不可控的环境里背水一战、锒铛入狱。电影里工欲善的西湖扇庄是一个孤零零与哪个时代都没接轨的假想空间,借“戏比天大”的幌子,装饰出来的婉约情调“遮”住了人世真相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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