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诗意千载悠咸阳古原尽王侯 走进中华民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之都
走进中华民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之都(副题)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孙正好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1000多年前,晚唐诗人许浑临渭水之滨,登高楼以怀古。此时,唐王朝江河日下,而诗人所见亦是满目飘零——秦代旧苑已成鸟下蛮芜,汉朝宫室形似秋之黄叶,客居异乡的诗人面对如千百金铃齐鸣般的触目之景,写下了千古名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浑的感怀之地,正是中华民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大秦帝国之国都——咸阳。
自商鞅变法到荆轲刺秦,从楚汉争天下中沦为焦土到女皇武则天归葬乾陵,地处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北岸的古都咸阳,曾宫阙罗北极,千载坐盈虚;自周、秦至汉、唐,方圆800平方公里的咸阳原上,分布着27座帝王陵墓和2000多座陪葬墓——这里曾是风云激荡、雄图霸业之地。
“泾渭横秦野,逶迤近帝城。”历史上,咸阳长期是京畿重地。作为西出长安的首个大驿,一年之始的春季,古人多在此饮酒相送,折柳赠别:王维在渭城朝雨中劝君进酒,李贺在咸阳古道上衰兰送客;李白叹“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岑参道“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这里又是古道情长、诗意栖居之地。
近日,记者走进中华帝陵密集地咸阳,在渭城春色中看秦地山河,感汉韵唐风。
渭城诗意:折柳送别咸阳道
秦川万树春阴合,渭城丝雨劝离杯。翻开中国古代色彩斑斓、余韵悠长的送别诗篇,会发现“渭城”是一个颇具代表性的作别之地。在一年之始的春季,古人多在此折柳赠别,渭水相送。唐代诗人韩翃诗云“渭城寒食罢,送客归远道”。李白也曾在“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中“斗酒渭城边,垆头醉不眠”,“惜别倾壶醑,临分赠马鞭”。
关于渭城的送别诗,或许还属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最有名: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诗中,王维以其“诗中有画”的写意笔法,轻描淡绘渭城之春,亦道出历来在此送客,多是西出长安、前往西域之地。
“飘飘东去客,一宿渭城边”,“渭城柳色关何事,自是离人作许悲”,“玉关去路心如铁,把酒何妨听渭城”……频频出现在古代送别诗中的渭城,即今咸阳——古时因曾置渭城县,故又有渭城之称。王维送别元二之地,在唐时的渭城驿(又称咸阳驿),此后西去沿线驿站连属,兴平驿、马嵬驿、武功驿……过安戎关后达于陇右,前往阳关、玉门关。
古代行路,不如现代之便捷。在王维所处的唐代,出京师长安往东南荆楚之地,可走蓝关古道,被贬潮州刺史的韩愈正是在此道上苦吟“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通巴蜀则多走南向的秦岭蜀道,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若要一路向西,则需跨过渭河走咸阳而西出,穿河西走廊,直抵西域。
“西汉张骞凿通西域后,咸阳成为自长安西出阳关的必经之地。”咸阳历史文化研究者杨焕亭说,“汉唐时期,长安作为帝都,文人、诗人云集,而咸阳是京畿重地,距离长安城仅20多公里,乃西出长安第一站,渭城、咸阳频频现身送别诗,自是情理之中。”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小别”“话别”,古时西域是边塞苦寒、“春风不度”之地,西出阳关者多为保家卫国,或开疆拓土,或镇守边关,有时意味着生死难料,或难再聚,因此咸阳之别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丝“壮行”“诀别”的意蕴,所谓“不堪未别一杯酒,长听佳人泣渭城”。
如唐代诗人令狐楚所写“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诗中之别是少年壮志,是豪情万丈奔赴疆场;李贺名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则有悲壮意味;明代靳学颜之《渭城曲》“春风送客渭城西,折柳亭前落日低。骢马渐随尘影没,黄鹂飞上戍楼啼”,此中之别则语调低沉,怅然若失,有诀别之感。
古时桥少,再加上渭河季节性涨水等原因,自长安进咸阳,往往是桥船并用。因此,咸阳道上的送别,除了在驿站、折柳亭外,还发生在桥头、渡口等地。
“咸阳境内,渭河横贯东西,古时渭水丰沛,水上交通便利,沿岸渡口星罗棋布,曾出现过安刘渡、中桥渡、两寺渡等重要渡口。”咸阳古渡遗址博物馆讲解员苗陈介绍说,“至今每逢枯水期,渭河河道中仍矗立着数十根惨遭火烧、几近腐朽的木桩,经专家考证即为咸阳古渡遗址。”
作为“秦中第一大渡”,咸阳古渡是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地,北上萧关、西出阳关、东抵长安者多由此渡渭,商旅、驼队、马帮……“往来名利之客,络绎不绝”,且垂柳夹岸,景色宜人,系关中八景之一,是送客的理想之地。“日暮咸阳古渡头,兼天波浪使人愁”,“客路风尘红照里,渔家寒火碧烟中”。渭水边的相送,往往是在野色苍茫、人唤斜阳中目送西边,渐行渐远。
古道自迢迢,咸阳离别桥。文献记载,在战国时代,渭河上便有修桥之举。古时咸阳境内渭河上较为知名的桥有中渭桥和西渭桥(又称咸阳桥),咸阳原上的诸多送别,亦有此二桥见证。
中渭桥于始皇年间正式建成。《水经注》记载,中渭桥是座多跨梁式木桥,由750根桥柱组成67个桥墩,桥面宽13.86米,南北长524.4米。到汉朝时,一些重大的政治活动常在中渭桥举行,据说当年张骞出使西域时,300多人的外交使团手持大汉之符节,在中原王朝的殷殷送别中,正是踏此桥而衔命西去,遁入苍茫起伏的咸阳古原……
相比于中渭桥,建于西汉武帝建元时期的西渭桥,又称咸阳桥,为西出长安必经之路,更显重要。唐诗中最壮烈的咸阳送别即发生于此。
《资治通鉴》载:“天宝十载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正是目睹了上述惨状,满腔愤懑的诗圣杜甫写下了千古名篇《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不久之后,咸阳桥又见证了杨国忠及整个唐王朝的仓促之别。安史之乱发生后,唐玄宗携杨贵妃及一众大臣,从长安仓皇出逃,相传路过咸阳桥后,杨国忠为阻止叛军追赶,下令火烧咸阳桥,如惊弓之鸟般地告别了都城长安。
公元756年,正是在咸阳境内的兴平马嵬驿,玄宗随行将士处死宰相杨国忠,并强迫杨贵妃自尽。在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命运节点上,目睹无数历史风云变幻的咸阳,又见证了唐玄宗与杨贵妃“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爱情永别。
大秦帝都:咸阳宫阙郁嵯峨
公元前206年,西楚霸王项羽领兵40余万,在今西安临潼设下了杀气腾腾的鸿门宴,最终将先期到达咸阳的刘邦逼走汉中。
率兵进入咸阳后,与秦人素有杀亲之仇的项羽,遂“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曾“天极周环百二都,六王钟鐻接刘苏”的秦都咸阳,在漫天大火中沦为焦土。
“我们曾在秦咸阳宫遗址上考察40余里,很多地方都能捡到被大火烧成软陶的焦红色土块。”长期研究秦宫遗址保护的咸阳师范学院副教授徐家骥说,“以此推断,当时的冲天大火,温度可能高达三四百度。大火将楼台烧塌后,接着将地面烧熟。”
在今咸阳博物院的陈列室中,收集有久负盛名的秦砖,其颜色青灰、质地坚硬。正方形的地砖纹理清晰兼具防滑功能,长方形的空心踏步砖足有两米之长,阵势逼人。考古学家以“敲之有声,断之无孔”赞扬秦砖质地细腻,浑厚质朴。
秦地最盛,无如咸阳。秦人起于西陲(今甘肃礼县、西和一带)后,逐渐一路东进,至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将都城迁至地理位置更为优越、“四方辐辏、并至而会”的咸阳,以“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而早在迁都之前,商鞅已开始督建咸阳。后经历代秦王不断营建,都城规模不断扩大,包含了宫城区、居民区、商业区、休闲游览区及手工业生产区等,宫阙也更加瑰丽壮观。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扫平六国,统一天下,咸阳由此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国都,成为秦王朝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此后,秦始皇在此全面推行郡县制,统一货币、文字及度量衡,修秦直道、驰道,并在北方筑起万里长城。
同时,秦始皇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扩充咸阳宫,“因北陵营殿,端门四达,以则紫宫,象帝居”。“天子晓御咸阳宫,楼阁高低复道通。十石之钟万石虡,遥闻天乐在虚空。”作为秦帝国的政治活动中心,“非壮丽无以重威”的咸阳宫伴随着波云诡谲的政治风云,成为许多历史事件的旋涡之地,范雎相秦、完璧归赵、嫪毐叛乱、荆轲刺秦……
“跟后世汉唐宫殿建筑类似,咸阳宫也是高台建筑,体现出精密的设计思想和高超的建筑水平。”徐家骥说,“一些宫殿功能齐全,除了办公区域外,还建有取暖壁炉设施、储藏果品的冷藏窖。”以发掘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咸阳宫二号宫殿遗址为例,其为多层台榭建筑,东西长127米,南北宽32.8到45.5米。在主体建筑东半部,发现有盥洗室,台基周围建有回廊,并埋有排水设施。
现存于咸阳博物院的陶制地漏、排水管等文物,见证了当年咸阳宫防水功能的完善。“咸阳宫一号宫殿发现的排水管大口径处达28厘米,地漏口径达74到75厘米,漏水孔径为13.5厘米。”咸阳博物院研究人员吴晓璇介绍说。“二号宫殿发现的排水设施设计合理,先将台上积水排入地漏,再由管道排入回廊外的渗井。咸阳宫宫殿遗址和手工业作坊遗址均有类似的发达排水系统。”
“咸阳宫阙郁嵯峨,六国楼台艳绮罗。”广义上的咸阳宫殿群,还包括已荡然无存的六国宫室。《史记》记载:“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秦国果真每打败一个诸侯,就令画师描摹其宫室,照原样建宫殿于咸阳原一带?
考古发现证实了《史记》中的说法。20世纪六七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咸阳渭城区发现了六国风格的陶制建材遗物,如毛王沟附近出土了楚国瓦当,怡魏村发现了齐国瓦当,柏家村存有燕国瓦当,这些文物显示的六国宫室具体方位,与《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描述基本一致。
此外,秦始皇还在咸阳渭城一带挖池筑岛,修兰池宫;在今咸阳泾阳县一带修望夷宫,作为防范匈奴南下的瞭望哨所;在梁山脚下用“纹石”筑成“织锦城”梁山宫,在渭水以南开建章台宫、阿房宫等。最多时,咸阳境内宫殿建筑数量达到约270所,整座城市“体象天地”,恢弘壮丽,北以甘泉、嵯峨山、九嵕山为屏障,南跨渭水,东至河西,“木衣绨绣,土被朱紫,宫人不徙”。
“从考古发掘来看,秦都咸阳似乎没有封闭、固定的城墙,在东西数百公里范围内,200多座宫殿沿渭河两岸绵延伸展,蔚为壮观,几乎囊括了整个关中地区,是世界上最早的开放性大都市之一。”杨焕亭说。
离宫别馆林立,宫殿楼阁相连,大兴土木、奢靡无度自然导致百姓赋敛愈重,再加上一系列暴政的叠加影响,不堪重负的各路豪杰纷纷揭竿而起,反秦战火愈烧愈烈,最终秦帝国在仅存15年后覆灭。在霸王项羽点燃的熊熊烈火中,拥有140多年历史的秦咸阳古城化成一片瓦砾。
汉代以后,都城跨渭河南移,加之渭河河道不断向北侵蚀,咸阳城被迫西移,秦咸阳古城日渐衰零,以致“咸阳宫殿无尺瓦,直抵南山是禾稼”。曾经不可一世、以图万古长青,转眼间却是灰飞烟灭、片瓦不存,王朝更迭的戏剧性也让咸阳古原成为后代诗人登临抒意、感怀历史兴废的“活教材”。
“经过此地无穷事,一望凄然感废兴。”关于咸阳的感怀诗歌,很多是借古讽今的,如唐代诗人胡曾《咏史诗·咸阳》所写:“一朝阎乐统群凶,二世朝廷扫地空。唯有渭川流不尽,至今犹绕望夷宫。”旨在提醒后代统治者若不与民生息,必会与秦一样“粉黛萧瑟,宫室草长”。再如清朝诗作“咸阳宫殿久榛芜,岂待今时迹如扫。千秋龟鉴示兴亡,仁义从来为国宝”,亦在抒发同样的警示意义。
所谓“表里山河犹往昔,变迁朝市已多年”。在后代诸多诗人的笔下,曾经冠冕如盖的咸阳宫阙皆成荒原,“旧宫人不住,荒碣路难寻”,有的地方甚至面目全非,“野狖穴孤坟,农人耕废苑”,“遗墟久被民家占,四望空余瓜蔓根”。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秦都咸阳的沧桑巨变,自然也让来到此地的诗人喟叹繁华易逝,顿生功名利禄皆如过眼云烟之感——“荣华奄忽何可论,千门万户无复存”,“千秋万古功名骨,化作咸阳原上尘”。
汉唐陵阙:咸阳古原尽王侯
1968年,咸阳韩家湾小学学生孔忠良放学回家,走到一个名叫狼牙沟的地方时,发现渭惠渠边的土坎上有个“白色石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感觉“石头上”雕刻的小动物甚是可爱,孔忠良便将其带回家交给了父亲。父子俩或许都没想到,这块从荒郊野外捡到的奇怪“石头”,就是后来大名鼎鼎、被列为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的无价之宝——西汉皇后之玺。
作为迄今发现的两汉时期等级最高的帝后玉玺,皇后之玺呈正方形,边长2.8厘米,重33克,由新疆和田羊脂白玉雕成,印面阴刻“皇后之玺”四个篆字,其发现地狼牙沟正处于咸阳古原上的长陵墓葬区。长陵,乃大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之陵墓。
《汉书·地理志》载“长陵,高帝置”。刘邦称帝后不久便开始仿西汉帝都长安营建长陵,地址选在咸阳原制高点,与汉长安城隔渭河相望,正对汉未央宫。公元前196年,刘邦在平定英布叛乱中身中流矢,返程中发病,次年崩于长乐宫,后葬入长陵。
“长陵高阙此安刘,附葬累累尽列侯。”高祖陵封土呈覆斗形,高32.8米。若从空中俯瞰,长陵以东、泾河以西的咸阳原上,大大小小的墓葬绵延约15里,呈南北方阵排列,这就是长陵陪葬墓区,墓主多是西汉开国元勋、朝廷重臣以及后妃,包括萧何、曹参、周勃、周亚夫等人……
离高祖陵东南约280米,则是“佐高祖定天下”后又“临朝称制”的吕后之陵,刘邦与吕雉“同茔异穴”。不少学者因此推断孔忠良捡到的皇后之玺即为吕后所有,但目前仍缺乏足够考古实证。
“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咸阳南临渭水、北亘嵕山,山水俱阳,故名咸阳。自周、秦至汉、唐,方圆800平方公里的咸阳原上,分布着27座帝王陵墓和2000多座陪葬墓。“咸阳原地势高亢,黄土深厚,依山临水,自古便为形胜之地,在西汉时又比邻京师,因此成为西汉王朝规模宏大的皇家陵园。”咸阳师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学者王永飞说。
汉景帝阳陵、汉武帝茂陵、汉昭帝平陵……西汉11座帝王陵中,9座高居咸阳原,这些高大坟冢联合四周拱卫的大量陪葬墓如卫青墓、霍光墓等,高鹏展翅般沿秦时郑国渠走向,在咸阳原一字排开,气势宏伟如阵阵天汉雄风,国宝级文物频现,如“封狼居胥”“冠军侯”霍去病墓园的马踏匈奴石雕,造型古拙,生动逼真,为中国古代圆雕之冠;长陵陪葬区出土的西汉彩绘兵马俑,号称“三千军马”,神态各异,彩绘精致,是我国最早发现的兵马俑群,为稀世国宝。
盛唐长安都,帝王咸阳墓。与汉代堆土为陵不同的是,唐代帝陵大多因山为陵,选取“有龙盘凤翥之势”的山峰“凿穴为葬”,气势更加雄伟,防盗功能更强。唐18陵中,9座帝陵位于咸阳境内,分布在乾县、礼泉、泾阳、三原的北山一带。
“烟笼六骏鸾声歇,云锁九嵕树影重”,“行人欲问昭陵迹,尽在岚浮翠涌中”。唐太宗李世民陵墓昭陵,位于咸阳礼泉县东北的九嵕山主峰,海拔1200多米,呈孤峰耸峙状,寝宫浩大华丽,陵区范围约30万亩,陪葬墓多达190多座,魏徵、李靖、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名臣宗族墓葬,以扇形分布在陵山两侧和正南面,恰如群星拱卫北辰。
公元705年,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武则天被迫退位,迁居洛阳,后驾崩于此,其临终遗嘱为:去帝号,以皇后身份归葬乾陵。位于咸阳乾县梁山之上的唐乾陵,由此一陵葬二帝,在中华帝陵中更显特殊。
乾陵朱雀门阙东南,矗立着闻名于世的无字碑,通高7.03米,重约98.8吨,高大浑厚,为中国历代石碑中的巨制。无字碑立时,未铭唐人一字,仅为白碑,如今已伫立千余载。“壁立千钧青石碑,留与后人断是非。”后人揣测无字碑乃武则天示“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之意。
“咸阳原帝王陵区对后世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比如隋唐以后,‘五陵’成为诗人吟咏的主题之一。”咸阳历史研究与方志编审专家张世民说,“有的是感喟伤叹五陵原,如高适所写‘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有的则以吟弄五陵少年为主题,如‘五陵多任侠,轻骑自连群’。李白也有‘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一诗。”
五陵,最早是指咸阳原上的五陵邑。西汉中前期实施陵邑制度,即以帝陵为中心,从全国各地迁徙大量人口在陵旁聚居,已达到护陵、祭祀所需,陵邑遂成为特殊的行政区域。西汉的长陵邑、安陵邑、阳陵邑、茂陵邑、平陵邑均在咸阳原上,因此咸阳原又有五陵原之称。
“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由于迁入五陵邑的多是豪门望族,非富即贵,五陵原因此广聚天下权贵,在经济上足够富庶繁华,在政治上更能呼风唤雨。车千秋、黄霸、魏相、王嘉、田蚡等多位高官出自这里。班固《两都赋》言此地“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绂冕所兴”。
府邸林立,阙苑密布,贵族、富贾、豪强、游侠云集,长于此间的“五陵少年”,亦成为放浪任侠、富贵公子的代称,正如王维诗云“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作为当时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五陵原上文人、学者灿若星河,儒学家董仲舒、史学家司马迁、汉赋大家司马相如,都曾生活在当时人口最多(西汉末年达到27万多人)、位于茂陵东北方的茂陵邑;东汉时期,班彪、班固、班昭三人(祖上乃楚人,后徙居安陵邑),在汉惠帝安陵附近的安陵邑,接续完成了《汉书》的创作。
“坡陀咸阳城,秦汉之故都。王气浮夕霭,宫室生春芜。”历史车轮滚滚向前,随着京畿之地的不断东移,曾经人文荟萃、底蕴深厚的五陵原日渐落寞。在后世的诗歌文学中,五陵原、咸阳古原等都不再是单纯的地理概念,更是被赋予浓厚的人文色彩,成为后人追思秦风汉韵、抒怀胸臆的重要载体,正如杜牧诗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