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感性+理性 成就好剧本

极度感性+理性 成就好剧本(主题)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林艳

张益康学建筑,做过情感咨询师、摄影师,20岁时他开始创业。如今30岁的张益康是一名成熟的剧本杀作者,圈内人称他“张医生”。他和朋友“老玉米”共同创立了“老玉米联合工作室”。在剧本杀圈中,这个工作室一直以作品高质量、有保障获得玩家赞誉,出产了《刀鞘》《梅芙罗尔号》《粉灯》《兵临城下》等多部受欢迎作品,《刀鞘》甚至被玩家评价为机制类型本的“天花板”。

作为一名90后作者,张益康是国内最早的一批剧本杀玩家,现今既是作者同时担当监制的他,对于剧本创作、剧本杀行业发展有着独到见解。

谈个人创作

历时一年完成

剧本《梅芙罗尔号》

北青报:个人作品中印象比较深的是哪部?

张医生:我是从2017年开始玩剧本杀,那会儿剧本也比较少,圈子也小。因为玩了很多,对很多剧本我们都有自己的理解了,也知道怎么会更好玩。我比较偏综合类剧本,做机制、沉浸、微恐,老玉米做机制和情感,我们做了一些方向上的创新。

在2019年底,我们就决定自己写本了,老玉米发了《刀鞘》,我发了《青神蚕妙》,效果都挺好,但我其实不太喜欢太野蛮生长的人际关系,疫情刚发生那一年,我又回去做了摄影师。这期间我也在创作另一个桌面游戏,做“跑团”,在欧洲比较流行,其中有一个故事我写了一年,老玉米也是其中一个玩家,他建议我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这就是后来我在老玉米工作室发的《梅芙罗尔号》。

写这个本,其实也是在构建一个世界,在写世界观。角色可能是从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一步步成长,到梅芙罗尔号已经是第三部了。前面还有三部,后面还有两部,只是这些没有呈现在剧本里。我一年在做这个事情,当然那会儿也有别的工作,整个历时是一年,但真正写就一个半月。

北青报:创作灵感从何而来?

张医生:像《梅芙罗尔号》,是来自一首歌。我当时在听《爱乐之城》的主题曲《city of star》,正好写到故事里“他们来到了一(个)港口,有艘船”,就听到了布鲁斯口琴,我脑中的画面就变成了一个长着翅膀的魔幻种族里的大副很帅,在船的桅杆上吹着家乡的曲,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船长,拿着朗姆酒,在骂那个大副。那我就想,他们俩会有什么故事呢?……我的创作来源,往往就是这样一种情绪、一首歌、一个画面。

谈监制工作

协助作者“精雕细刻”

监制是作品质量的底线

北青报:作者在剧本杀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张医生:这个行业一开始其实就是作者导向,像刘罗、吴阿毛,这些早期就出名的作者,一直是靠个人能力在进行创作。但是我们工作室选了另一个方向,我们觉得剧本应该有一个标准化的东西,去做一个流程出来。所以,我和老玉米开始做监制,把更多精力放在这上面。

北青报:监制具体都做些什么?剧本杀创作流程是怎样的?

张医生:监制要构想故事框架、游戏机制,也会上手改剧本,写剧场等等。当某一部分作者完成得不好,监制都要帮他们完成,告诉作者哪里有问题、需要怎么改。作者改好后我们再逐字看稿、修订。

一个剧本往往需要10次、20次阅读,得读几百万字,是一个很耗时的工作。像之前在做《将至2》,十一(假期)七天,我天天通宵改这个稿。我又是一个“强迫症”,本子里的“的”“地”“得”都要校正用对。如果说作者是一个剧本的上限,那么监制就是作品质量的底线。

刚开始写剧本没那么难,市场刚刚发展,创作竞争也没那么大。想一个感动的故事、一个好的游戏方式和一个还不错的核诡,我们就能创作一个本。但是,大家的要求不一样,每个作者的要求也不一样。

北青报:你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张医生:我觉得自己应该是知识分子,我比较喜欢马尔克斯,我更希望我写出的作品是严肃文学, 特别值得探讨的内核。把严肃的内核包裹在商业性之中,带给市场,让一部分年轻人可以玩得懂,可以去思考一下这个内核。

举个例子来说,市面上有很多战争题材的本,大多这个题材的本所探讨的底层逻辑是我们是哪个国家的人,要去捍卫自己的国家,探讨到此为止。但我在《梅芙罗尔号》中想探讨的核心是,战争是必然的吗?或者说,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吗?发动战争的时候是为了什么?也因此战争题材的本,我会希望玩家能思考更深层的原因和逻辑,展现一些人性的基础和本源。

谈剧本质量

如果作者“本”不行

即便删掉20万字也要重写

北青报:作为监制,你觉得什么样的剧本是好的剧本?

张医生:一个剧本,一部分是故事,一部分是流程,就是怎么用一个故事带动玩家情绪,比如我要怎么让你哭,或让你玩得很心,或“打”得很激烈,还是让你推理得很爽。所以故事和流程是两件事,很多新的作者会写故事,但对流程的把握没那么好。

我认为剧本杀的核心不是文学,而是游戏。故事是游戏的一部分,当你写故事的时候,所有人物是要鲜活的,这和写小说类似。一个好的故事写出来,故事中的人物是不受控的,他们会有自己的性格,你只能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能代替他们作选择,这是我心中优秀的人物。你要完全感性,要特别感性地理解人物的悲欢离合,这其实对作者要求特别高,情感消耗特别大。

但当你要设计流程时,你又要绝对理性。它是个数学题,你要考虑到非常多的情况,怎么能让玩家特别好地体会,它是一个系统的内容,就像是程序编程。所以,一个好的剧本的设计是由极度感性和极度理性的东西一起构成的。这也是很多时候好的本需要两个人来完成的原因,一个攻文,一个攻理。

我是学建筑的,这也是我适合做这个工作的原因。建筑,需要有工程学的理性基础,又要有艺术审美的感性因素,它像人文和理科相结合的专业。

北青报:如何把握不同作者的剧本?

张医生:我对作者的要求比较严格,像有些投稿过来的已经是个成品,我如果觉得你的点不错,但你的本不行,我可能会要求把20万字全部删掉,我来帮着想一个框架,重新写。我们做过两三次这样的事情,《桑北花杀》就是这样一个本,在业界很受欢迎,也获过奖。它是出自一个网络小说家的手,但当时这个作者对这个圈的市场了解得不够,我们就花一晚上重新改框架,重新开始写。

我知道市面上非常多的年轻人在创作本,也有不少大学生在写,但我自己的标准比较严格,因为我认为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对社会的认识相对而言不太够,对人性的理解也会比较单一。一个好的作者,还是需要思想的历练和情感的沉淀。

谈玩家

作者遭玩家“挑战”

作品被指出细节漏洞

北青报:写过的本被玩家挑战过吗,比如指出故事或流程的漏洞?

张医生:经常会,这很正常。比如对机制设计或者逻辑漏洞提出想法。像《桑北花杀》有两部,有些玩家就看得特别细心,指出NPC(非玩家角色)这个时间线应该在那个国家,而不应在这个国家。我们在做庞大架构,确实会有细节疏忽。

因为创作本的时候,我们给了人物角色很大的自由度,给玩家基础人设,让你自己去思考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怎么作选择。那我们考虑到的是ABC的选择,特殊玩家可能想到D选择,但流程没有想到这个,毕竟作者也是人,不可能考虑到所有的情况,而玩家的群体很庞大,像《粉灯》有数百万人玩过,一个人不可能比数百万人对于一个故事的拆解更细致。

北青报:玩家的反馈会给作者带来影响吗?

张医生:会。我是一个比较有危机感的人,我会一直问自己“哪里还可以更好”,但怎么找到玩家评价、市场口碑、商业性,以及自己表达之间的平衡,是一件很难的事。

去年是剧本杀圈子发展最高速的阶段,不管是玩家、店家、作者,都在急剧上升。但这种上升期后,其实面临的是下降期,作品质量平均水平的下降,以及会导致部分玩家的流失。针对一些负面的反馈,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学习和调整。

北青报:不少玩家也在尝试加入创作的阵营。你怎么看待这个身份转变?

张医生:我觉得一个好的作者,还是要有天赋,这是最重要、最没有道理可以讲的事。有些人第一次创作就能写出爆的作品,像老玉米的《刀鞘》现在还是很火爆,可是有些人文笔就没那么好。另一点就是,要为这件事情无限付出,比如你写了10万字不行,你就是要删掉重来,因为它不够好,市场是不会骗人的。所以,超有天赋+超努力,才可能成功。

谈市场发展

《刀鞘》《兵临城下》系列

是“红色剧本”的尝试

北青报:目前的市场发展如何?

张医生:去年是行业急剧上升的阶段,今年在下沉。一个重要原因是,有些玩家的疲惫感上升,因为剧本的故事或者说它的内核在重复。另外,剧本杀对于很多玩家来说是很大的情感消耗,一本小说可以用几十万字、上百万字去细腻地描写一个人物、一个故事,它是“慢”的,但剧本杀的故事,需要在四五个小时内带给你一个超极致的体验,剧烈的恨、剧烈的爱、剧烈的反差、剧烈的悲剧,对玩家而言,是种过度消耗的情感。所以市场也有所转变,现在的玩家可能不再希望体验这么剧烈的情感波动,会更想要些像“水”一样的本,或是更有娱乐性的功能的剧本。

北青报:玩家的年龄层在下沉,你觉得剧本杀会给青少年带来什么?

张医生:因为我自己有过10年公益支教组织经验,所以很关注青少年。剧本杀,不仅能锻炼推理能力,它也可能带来一些新的教育形态变化。像爱国教育,除了传统的形式,现在我们尝试用红色剧本去教育成年人,这个东西其实更难,但它是成功的,因为你真的沉浸式经历过,你才真正知道烈士的奉献和牺牲、他的生平和故事,这些不是用我来说的,而是你自己“经历”的。对于孩子们来说,很多抽象的东西,你用课本来讲有时可能是讲不明白的,但你用游戏的方式来“玩”,可能更容易理解。我们比较出名的剧本,像《刀鞘》《兵临城下》系列,算是红色剧本的尝试。

考虑做“亲子剧本”

给学前教育作补充

北青报:如何看待剧本审核?

张医生:创作者的自觉性和出发点不一样,每个人心中的“尺子”也不一样,免不了有人为了吸引市场写一些违规噱头的东西。剧本毕竟是传播品,一些内容可能会给青少年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审核是必要的,作品需要审查机制来把关。

目前市场没有所谓的分级,也没有专门的团队来为青少年专门做适合他们的剧本,如果能有一些引导和鼓励,可能会有很好的资源流入。去年,我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减负背景下的课后两小时,我们是否可以创作30-40人共同参与的红色剧本,提供给班级学生来玩;或者做一些亲子剧本,给学前教育做一些补充,但也考虑到市场利润等层面,如果有合适的契机,我们很愿意往这方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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