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三层“衣服”的芭比
禅宗有指月之喻,以“月”喻宇宙真相,以“指”喻工具手段。但今人常常执著于“指月”的手指,例如太多电影,斥巨资追求流量明星、宏大制作,在在都为显示那个精雕细琢的手指,月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从《芭比》里,有的人看到“指”—— 华纳兄弟公司出品、芭比版权所有者美泰公司联合制作、女性导演格蕾塔·葛韦格等;有人看到“月”的一部分——女权主义;有人看到“月”的另一部分——平权主义,有人看到“月”更大的面积——人的觉醒。
《芭比》尽管粉粉的,尽管女性当道——女导演和女主演兼制片人,但这是一部男女老少咸宜的电影。很难想象,在一部唱唱跳跳的准歌舞片中,包含了如此丰富的议题:性别歧视、母女关系、缺席的父亲和丈夫、接受平凡、人的觉醒等,轻松和沉重交织。《芭比》直指明月,同时那指月的手也是如此好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新一代的排斥:女性的完美由男性设定
电影讲述了芭比从芭比乐园进入到人类世界,从玩偶成为人的故事。隐喻与故事有机交织,无处不在。
在芭比乐园,每天都是明亮美好的,女性们过着单纯开心的日子,夜夜开闺蜜派对,这是一个女性主宰、男性从属的乌托邦。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主角芭比感受到疾病,有了对死亡的恐惧,这些是在芭比世界中没有的情绪。然后她得知是因为在人类世界中自己的主人有了这样的情绪,传导给她。为了改变现状,她要到人类世界找到这位主人。
芭比的男伴肯跟她一起来到了人类世界。肯发现人类世界原来是一个父权制社会,男性具有强大的优势,这和芭比乐园完全不同。虽然他在芭比乐园的工作就是站在海滩上,既不是救生员,也不会任何别的本事,但他信心满满地在人类世界找工作——就因为他是男性。当被拒绝之后,肯甚至还反问,你们不是父权制社会吗?得到的回答是:是的,但是更隐蔽了。
这真是绝妙的回答!
芭比在学校里找到了她以为的玩具主人——小姑娘萨莎。芭比以为自己是女性的好朋友,没想到却被萨莎一顿训。毒舌萨莎冷冷地指出“这里的男人讨厌女人,女人也讨厌女人”。萨莎和同学们都讨厌芭比,因为“芭比只不过是个傻白甜,通过摧毁女人们的价值感让女性主义倒退五十年,这完完全全是一种法西斯的代表”。
这番话对芭比如雷劈,她流泪了。这是一直活在芭比乐园里的她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也开启了她的第一次觉醒。影片在这里赞美了新一代女性,她们不再迷恋被资本主义社会和父权社会合谋制造的虚假完美的女性形象,对社会保持清醒认知。
呐喊的力量:从躺平到斗争
帮助芭比逃离美泰公司追捕的,是她真正的主人——萨莎的母亲葛洛莉亚、美泰公司的职员,她是真正的芭比迷。母女俩都灰头土脸,形象与芭比乐园中一个个美艳动人的女性玩偶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看就是肩扛生活重负。这是人类世界中绝大多数女性的真实样貌。
而此时,在人类世界开过眼的肯,已经将芭比乐园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芭比的家成为肯的别墅,原来的女性乐园变为男性主宰的地盘,童话和现实合流。
芭比被此状气得扑倒在地,准备放弃,等着美泰公司以后开发一款有领导力的芭比来收拾局面。这时电影展开了最华彩的乐章:葛洛莉亚在激愤中喊出了人类世界的女性真相:
“你必须瘦,又不能太瘦;你不能说自己想瘦,你得说是为了健康,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瘦。
你要有钱,但不能张口要钱,否则就是俗。
你要往上爬,但不能耍手腕;要有领导力,但不能压制别人的想法。
你必须喜欢当妈妈,但不能把孩子挂在嘴上。
你要有自己的事业,但同时要把周围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如果男人干了荒唐事,就是女人的问题,这很离谱;可如果你公之于众,他们就骂你是怨妇。
你要为男人而美,但不能过度,不能让男人有非分之想,或者让女人有危机感,因为要想融入女人圈,就不能过于突出。
你永远不能变老,永远不能失态,永远不能炫耀,永远不能自私,永远不能消沉、不能失败、不能胆怯,永远不能离经叛道。”
这一段表演,真的是喊。说它粗暴直接也好,说它制造金句段落也好,但它因真实而动人,我相信句句都会戳到女观众心里。这也催生了芭比的第二次觉醒——要去斗争。芭比们运用离间计,终于从男性手中夺回了芭比乐园,重新回到一个女性主宰的世界。这当然仍是一个乌托邦。
更广泛的共鸣:不做玩偶做自己
影片并没有到此结束。芭比向“芭比之母”露丝提出她要成为人类——她不想做一件被制造的产品,而要做自身命运的创造者。这是她的第三次觉醒。
怎么评价电影《芭比》?它传递的是女权主义还是平权主义?这和鸭兔图相似,看到什么取决于你的观察点;但这和鸭兔图又不一样,是认知层次决定了你看到什么。看到片中对父权制的讥讽,认为这是一部女权主义电影,这是很正常的联想和判断;而平权主义可能是一个更广阔的观察角度。
片中不仅有芭比的觉醒,也有肯的觉醒:在芭比乐园里,肯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正经职业、没有自我,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芭比。这无疑影射了人类世界的女性。芭比在夺回乐园主宰权后,为自己曾经理所当然地忽视肯向他道歉,鼓励他“也许是时候弄清你是谁了”。肯的觉醒可以从双重意义上解读——既是芭比乐园中的男性,也是人类世界中的女性。而敏感的男性观众,也许通过“芭比就是一切,肯只是肯”联想到自己的男性特权,有可能产生对被不平等对待女性的共情。
当芭比从玩偶成为人进入真实的人类世界,像当年鲁迅先生大喝一声“娜拉走后怎样”,我也很想猜猜芭比之后的人生会如何。但我想也许不必太悲观,因为影片塑造了三个中老年妇女的角色,已经埋伏下了希望的光。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老妇人,当芭比称赞她“你真美”时,她恬然微笑“我知道”,这是何其的从容自信!萨莎的妈妈,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丈夫,有个毒舌的女儿,但她有自己的逃遁和寄托——在画芭比时抒发她的忧虑,也可以在老板面前喊出她的梦想:“自得其乐、做想做的所有事。”在接受生活的糟糕时永远不放弃希望!还有剧终时“芭比之母”对芭比的启示:“我在创造你的时候,对你是没有要求的。你成为自己就好了,如果你想变成人类,不用经过我的允许。母亲们总是待在原地,是为了让孩子们看到自己已经走了多远。但我有义务告诉你,成为人类可能面临什么后果。”这是智慧的母亲,也一定会有自由、自主的新一代!
《芭比》以喜剧、准歌舞剧的欢乐形式包裹了多种议题。芭比穿的“衣服”起码有三层:第一层是讽刺男女不平等真相的女权主义;第二层是通过性别反转引发观众共情,表达平权主义主张;第三层是鼓励个体觉醒、做自己。尽管这些都不算创见,但民众的认知仍需要被启蒙,何况是以有趣的方式。不管你是否把《芭比》看做是美泰公司成功的宣传片,它绝对是一道趣味测试题。(林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