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观点:电影《不孤岛》的节奏像河水奔流,流进历史
李佳
每帧画面、每段影像,犹如支流交叉汇入影片的大河,凝成洪流、一路向前
中央援建香港应急医院,一个原本需要两年的建设项目,用了不到两个月;讲述这段故事的纪录电影《不孤岛》,一个原本需要四年的制作任务,用了仅仅四个月。苦难,不仅给人带来伤痛和抗争,也可以生出奇迹和浪漫。2022年3月6日清晨,第一批建设者从临时搭建的钢栈桥上跨过深圳河,奔赴落马洲。4月20日,中央援港应急医院竣工验收。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疫情防控阻击战中,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逆行出征,他们与时间赛跑,在一片荒滩上建起了“生命之舟”。《不孤岛》记录了这个中国故事,呈现了这种中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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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孤岛》并不是该片导演曹金玲执导的第一部纪录电影,2021年1月22日,她执导的《武汉日夜》登陆院线,这是国内首部抗疫纪录电影。但每一次拍摄的经历都是新鲜的。纪录片讲述“活的历史”,因此,《不孤岛》的摄制任务与援建者的建设任务几乎同时开始,面临的都是无法预知的“未来”。摄制团队同援建者一样,初到时,满身泥浆、满眼沙尘。那时的落马洲河套,没有水、没有电,连睡觉的帐篷也需临时搭建;那时的香港,疫情肆虐,感染者和死亡的人数不断攀升。
因为同吃同住同进退,拍摄者彻底融入了整个历程,身份从“旁观者”变为“亲历者”,与援建者实现了情感互通。虽然这部纪录电影再现的是一个建设奇迹,但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最真实、质朴的影像。这种“真”,不去掩饰什么,不去抚平什么,仅仅是对过往“自己”的一种淡然平视,而这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冲击力。
时隔一年,沧海桑田。如今,当我们回望那段历程,该如何讲述?伴着熹微的晨光,《不孤岛》的故事开始于一片泥泞的“荒岛”,此处以前是鱼塘,现在是工地,四周以铁网封闭,白日里人声鼎沸,黑夜间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隆声,工人的吆喝声,川流不息的运输巴士,应接不暇的载料货车,一车接一车的混凝土,一片连一片地浇筑地基;简陋的帐篷拔地而起,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飞快更迭,30天,工期只有30天;偏偏天不遂人意,下起连绵大雨……每帧画面、每段影像,犹如支流交叉汇入影片的大河,凝成洪流、一路向前。
所有顾不上纪念的瞬间,都蕴藏着惊心动魄;所有来不及停下的脚步,都镌刻着分秒必争。《不孤岛》的节奏像河水一样奔流,汇成了“日常”,也流进了过往,并不知不觉地将观众卷入其中。无论多么了不得的往事,当身在其中、经历之时,怕都只道是寻常。至于苦也好、甜也好、悲也好、喜也好,大约都是在时过境迁后,方才咂摸出的滋味。该片亦不渲染这些情绪,代之以原汁原味地呈现“当时况味”——至味无味,而观众看着、看着,泪水已然湿了眼眶。
抢建应急医院的落马洲,成了一片大工地,从五湖四海集结而来的建设者近2万人。对此,曹金玲和拍摄团队初见满怀兴奋,继而压力重重:偌大的工地,就是偌大的片场,近2万名建设者,就是近2万名主人公;仅仅30天时间,该如何抓取戏剧性人物、决定性瞬间?这样的问题,无解。也正因为此,推动着他们回归了纪录片本体,在未知中拾取“偶得”;以影像再现事物的原貌、人物的本真。于是,摄制者以温暖的、人性的目光观察;观众得以在影片中看到一个个平凡的小人物,如你、如我。
建筑公司劳务人员田哉妹,和男工一样、干重体力活,48小时不休息,实在累了,窝在搅拌机边上也能睡着;乐观、开朗的宋保安,话多而密,很少有忧愁的时候,他以前做发型师,免费为工友们理发;工程学女博士吕梦圆负责应急医院及方舱两个化粪池建设,这是她走出校园后第一次来到真正的工地,压力不小,挫折也不少;援港项目先遣队队长马帅,是到达最早的一批人,他将两个年幼的孩子交给妻子,孩子们总自豪地说:“我的爸爸是马帅!”但因为太久没见过爸爸,浓烈的想念后来都转化为不语……寻常人眼中的“超常”,正是这群人的“日常”,而他们的面对、反应、自处和相处,成为那段历程最生动的注解、最饱满的血肉。
导演曹金玲喜欢德国剧作家毕希纳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一座深渊,当我们俯身看去的时候,禁不住头晕目眩。”讲述凡人的故事,正是去探寻灵魂深处的过程。随着每个人的世界缓缓打开,他们生命的厚度、情感的深度也从晦暗中进入观众视野,震撼力常常超过戏剧的效果。田哉妹和丈夫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分享盒饭,你夹给我一块肉,我匀给你一口菜,如此地自然;宋保安常给香港的朋友们寄防疫物资,那时的邮费近乎“天价”;面对镜头,七尺男儿马帅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夜色中,吕梦圆冒着大雨赶去查看工地,跌进了未干的混凝土里……拍摄了30余组人物,影片最终选取了11组。镜头前,这些平凡人有笑、有泪,无一人提到“苦”,观众却可以从他们身处的环境、肢体的语言和细节中体味“苦”;无一人说“值得”,观众却能从他们的选择中看到执着的理由。
在这些一闪而过的温情、毫不刻意的坚持、苦中的甜、含泪的笑里,流淌的正是寻常的温情、生活的诗意。当病毒、疫情和与之抗争的努力渐行渐远,它们依然会是留在人们心间的东西。不只是它们,还有山河日月。纪录片在紧张的节奏中还穿插了“闲笔”,虽则几笔荡开,但那晨曦的朝阳、雨后的初晴、夜色的安澜、奋飞的白鹭、破拆的铁网……如惊鸿一瞥,将余韵留存;而那段特殊的历程,也在片尾音乐中走进了永恒。
身在荒野的落马洲,不是孤岛,而是心怀大爱的人共同建造的“生命之舟”;疫情侵袭下的香港,不是孤岛,而是祖国各地人民的真情牵挂;“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当我们试着去回望,《不孤岛》便是一座丰碑,并非只为致敬奇迹,而是献给所有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