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聚看点】“《家山》唤醒我全部故乡记忆”
原标题:王跃文最新长篇小说以湖湘文化为底蕴(引题)
“《家山》唤醒我全部故乡记忆”(主题)
吴波
(资料图)
时隔八年余,王跃文的新长篇《家山》面世了。
54万字的《家山》,描写了怎样的潇湘风俗民情、耕织生活?小说包含了王跃文的哪些经历、思考和情感等人生积淀?
追随《红楼梦》的伟大传统,专注于日常化写作,王跃文在《家山》柴米油盐、耕织劳作的日常生活中,写出了生命的悲喜和坚韧。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吴波
一部关于乡村生活的世情全书
王跃文的故乡在湖南溆浦,这里是最早的文学地标之一。2300多年前,伟大的诗人屈原流放于溆浦,生活达九年之久,写下《离骚》《九歌》《涉江》等楚辞名篇,其中有“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之句。至此,一条熟悉的文学之河映入读者的心田,此水即为沅水,也是作家沈从文心心念念的母亲河。
沙湾物产丰富,以陈姓为主的数百户村民主要以稻作为生产生活方式,高高的豹子岭同村子隔着宽阔的田野,只要叫得出名字的野物,狼、熊、豺狗、狐狸、野猪、野鸡、松鼠、野兔、黄鼠狼,山上都有……《家山》正是这样一部关于乡村生活的世情全书,以沙湾为观察对象,乡村的社会结构、乡村伦理、乡村经济模式以及一方水土的民风、民情、民心,都在这种日常生活叙事中徐徐展开。小说以乡村一隅,几个家族的故事,叠加着民族的历史发展。《家山》不仅仅写了历史,而且写出了深层的历史感。
一阕湖湘文化的民族史歌
《家山》极其注重对人物的传神勾勒,几笔就写活了一个人物,也常常通过其他人物的议论或观察来描写人物。王跃文曾直言他对明清小说的喜爱,说到《红楼梦》,特别指出:“这部小说营造的味道、气息,比故事本身更吸引我。”《家山》在塑造人物、捕捉细节、营造情境、描写景物、烘托氛围方方面面匠心独运,追求“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含蓄蕴藉”的中国式美学意境。
《家山》大胆使用方言作为叙述语言。 “我使用民间语言的时候,学到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词汇、修辞,而是家乡人物的神态、腔调、笑貌,以及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等,这些都是通过他们的语言活生生逼到眼前来。”
我的创作不存在转型,因题材不同而笔墨不同
以史笔为文,《家山》源自家谱记录的真实故事
广州日报:能否给广州的读者谈谈《家山》这部作品的创作缘起?
王跃文:创作《家山》最初的动因是我读了族谱。我族里的《三槐堂王氏族谱》成书于1998年,为本族五修族谱。当时我36岁,读了族谱感触不是太深。大概十年前,我重新翻阅族谱,读到先辈修水利工程、倡办新式小学的故事,读到1949年祖父辈、伯父辈拉起革命武装迎接解放的故事,我很激动。我族上这支自卫队为解放溆浦立下功勋。我族上参加“湘西纵队”的人,按辈分都是我的祖父辈、伯父辈,他们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我的记忆中,他们都是普通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直到终老。当我意识到他们都是英雄的时候,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了。想到这点,我心里颇为不安。我有责任有义务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这是我想创作《家山》最初的动机。
而且,当我研究了那个年代中国各地乡村的很多史料,又联想自小听奶奶、父母及村上老人讲起的许多故事,小说的格局就更为开阔了,再不仅仅是“湘西纵队”的故事,不仅仅是我族上的故事,不仅仅是某个地方的故事,而且是一个时代的中国故事。
广州日报:《家山》里的语言是评论家讨论比较多的部分,比如用了很多湘西方言。创作过程中,艺术化的语言非常重要,您如何做到大俗通大雅?
王跃文:人们对方言俚语多有误解。汉字的主体是表意文字,字义大体古今恒定,只是读音因时因地有所差异。事实上,很多所谓方言俚语就是古语,只是通常情况下找不到合适的文字符号去记录。写作者只要稍稍用心留意,就能艺术地处理好方言俚语。我对小说语言的选择与其说是敏感和自觉,不如说是顺其自然。有人熟悉我从前的小说语言,甚至不相信《漫水》《家山》是同一个作家写的。什么样题材的小说需要什么样的语言,我并不是刻意作选择的,而是写作时自然涌到笔端的。我写《家山》时,因为自己太熟悉那方水土,太熟悉那方水土上的人,太熟悉乡亭叔侄的语言习惯,我就做不到用格式化的普通话写作。
普通话有个基本规律就是从简从俗从一,而语言现象是极其丰富复杂的。我在《家山》里按家乡习惯,写道“煤油气味不好听”。有读者问:气味是靠闻,怎么可以听呢?试问:闻不就是听吗?溆浦老一辈人表达“请你等一下”的意思,说的是“你听一脚”。这里“听”是“等”的意思,这句话是对“等待”的状态描述,即停下脚来听动静,看看什么时候再走。
广州日报:据您夫人、诗人张战介绍,您在创作《家山》的过程中“每写至动情处,几乎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答:在写作《家山》的日子里,我日夜和小说中的人物共悲欢、同甘苦,丝毫不觉得那些人物和故事是虚构的。不论是写哀伤的葬礼,还是写喜庆的婚礼,或者写含蓄动人的爱情,都会泪湿双睑。这部小说处处动情,细微处亦能拨人心弦。比如,小说写佑德公把送到深山躲难的乡亲们接回来,嘱咐说:“屋里收拾好,就开始种下半年阳春。”我写到此处,眼泪是湿润的。老百姓面对再大的苦难,都能以其坚韧和勤劳抵抗过去。
我写小说越来越爱白描,尽量只用名词加动词
广州日报:说到湖湘文化,你的家乡涌现了如沈从文等很多文学大家,创作《家山》是否为实现一个文学梦想?
王跃文:《家山》是故乡对我的丰厚馈赠。我用这部小说展示中国真实的人间景象,刻画真实的中国人的样子。比如,小说里的扬卿,在家孝养父母,创办小学,主修水库,他是留日博士,一脑子科学思维,但他仍按乡间民俗过着日常生活。他是那个时代知识救国的青年典型。有喜也是我很喜欢的人物,他知恩、勤劳、聪明、仁义,他义献田土修水库,秘密保护红军家属,灾后救助贫苦乡亲。我从有喜这样的农民身上看到的是中国人的善良和顽强。
广州日报:您曾说创作《家山》时“刻意要回到原生态”,这个原生态是否就是您心中湖湘文化的底蕴?
王跃文:文学创作更多是感性体验的文字表达,我甚至反对作家写作时过于理性或学究化。一个湖南的读书人,又长期生活在湖湘山水间,其内外气质肯定会受到湖湘文化的影响。但是,对我创作影响至深的却是这方水土上活生生的人,他们身上有着天然的湖湘精气神。《家山》唤醒了我全部的故乡记忆,包括历史记忆、亲情记忆、文化记忆。人的认识都有时空局限,都会过时。不变的是真实的人间景象。我写小说越来越爱白描,尽量只用名词加动词完成句式,而不作别的修辞处理。名词就是我们的世界,动词让我们同世界建立联系。白描能准确地展示生活,当然这是更有难度的写作。
广州日报:乡村意识流及“乡土写作”颇受文学奖项青睐。熟悉您的读者都知道,您的转型作品《爱历元年》,从历史题材转到爱情题材。而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漫水》和今天的《家山》是否意味着您的又一次转型?
王跃文:我先要质疑“乡土文学”这个概念。人类最早的文学写作不是乡土就是草原或海洋。那么,《诗经》和楚辞是乡土文学?《江格尔》是草原文学?《荷马史诗》是海洋文学?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自人类生活日益复杂之后,特别是城市化水平越来越高之后,“乡土”在空间上得以凸显,在文化面貌上有其特殊性,才有“乡土文学”的概念。
我不太赞同类型化的文学定义。我自己的创作没有刻意转型的潜意识或显意识,只是在不同时期写了不同题材的作品而已。我的小说题材涉及广,且因题材不同而笔墨不同。有人说读我的《漫水》和《家山》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写的。我为此得意。语言选择要因题材而异,但我却不是刻意作不同选择的,只是一种自然的艺术自觉。我的创作是延续的,分不分阶段留与文学评论家讨论。
广州日报:完成《家山》后,你还有哪些创作计划?
王跃文:想写的东西很多,慢慢来吧。广袤而深沉的乡村将是我继续创作的文学空间,我想把更多真实鲜活的中国人集结到文学殿堂来。因为《诗经·摽有梅》,两千五百多年前那个追求爱情的美丽少女“活”到了今日,文学有能力把人间发生过的场景记录下来,把一代代人活过的样子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