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球精选!《倒马金枪传》的前世今生

原标题:《倒马金枪传》的前世今生

徐德亮


(相关资料图)

京派评书《倒马金枪传》的第七卷和第八卷马上就要出版了,可喜可贺,不妨聊一聊我与这部评书的渊源。

大概是2007年,也就是十六年前,我正在书馆说《济公传》。每天演出完回家,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就在网上浏览相关信息。某天晚上,我在一个评书论坛看到一篇“杨家将”的评书,是那种类似BBS传播的文本形式,读起来很费眼,但我越看越激动,花了几个小时,把能找到的章节全都看完了。我看得头昏脑涨,背痛腰酸,仍意犹未尽地翻页寻找其他章节……

其实我看到的那些章节,只是没头没尾的中间部分,但非常引人入胜,实在停不下来——我有了一种中学时代在班里找到一本金庸武侠“中集”的感觉,非但没觉得情节看不明白,看完还大有将其前后集找来一睹为快的想法。我看的就是《倒马金枪传》的原始版本。

我之所以为这部评书大惊大喜,主要是因为我从小学习评书,知道真正的好评书——被历代文人修饰和加工的书、被历代艺人增补的书、有人情味和合理性的书、“京朝派”的书是什么样子的!它一定不同于纯粹民间艺人创作的田间地头的文本。像《三国》《水浒》甚至《西游》,在宋元时期的故事文本都是极其简略且纰漏甚多的,但经过一代代文人、艺人的加工和完善,尤其是到了明清,经过罗贯中、施耐庵等人的整理创作,金圣叹、毛宗岗等人的批讲评注之后,才成为经典。

不过在成为经典的同时,也意味着其变成不可删改一字的固定文本,这对评书等表演艺术的创作产生了很大限制。而《隋唐》《征东》《征西》《残唐五代》《明英烈》等虽然在明清时期也有固定文本,由于没成为经典,不必完全遵循。对同一部书,各家各派说的故事大体相同,但情节往往存在较大出入,即使是同一情节,在不同的评书艺人嘴里,简直不像同一部书——这给了艺人发挥各自专长的余地。

评书艺人管大致按照已出版的文本说的书叫“墨刻儿”,说《三国》《水浒》《西游》就很容易“墨刻儿”,因为很难更改情节。至于其他没有唯一权威版本的书,如《隋唐》,就可大量增加独有的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如果某位说书先生精于某项事物,比如他曾在衙门里任职,对官场非常了解,对断案了如指掌,那他说断案类的评书就大胜旁人。当他去世后,假如没有好的传人(也不大可能有,评书不是死背词,如果没有现实生活的积累,就说不出精华),他这套书(即他对这部书的理解和加工)就失传了。加之过去音像、文字的储存、传播不便,造成了很多珍贵的创作,只存在一代人便失传的惨象。

连近代新著的书也是如此。我师爷白奉霖先生说小时候听《三侠五义》,听到“扣子”(悬念),逼父亲给他买了一套《三侠五义》来看,可他翻了几个晚上,也没找着说书先生说的那段情节。其实《三侠五义》的创作年代并不久远,它最早的文本是记录评书家石玉昆表演的舞台本《龙图耳录》,当然后来风行的是经过俞樾审定的《七侠五义》。即使是这样的书,在几十年里也分出很多流派,各有千秋。

评书家马歧也说过,他师傅陈荣启的《说岳》最好,是“京朝派”的,金兀术用三股托天叉,不是大斧子:“这已经失传了,没人会说了。他们现在说《丘山儿》(《说岳》的行话)都是‘墨刻儿’,都是按照钱彩那个小说儿说的,就没劲了。”

这里面的不同,肯定不是谁使的兵器不一样这么简单,从故事情节到人物性格再到分析评论,全不一样。如此就能解释为什么我看到《倒马金枪传》时那么兴奋,因为这全然不同于刘兰芳、田连元两位老师说的“杨家将”——那是我上中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必听的评书栏目;也不同于《杨家府演义》等传统小说——那是我早就看过的。这部评书的情节设置与人物设定,尤其是半说半评的特点,使我认定这是失传已久的“京朝派”评书《杨家将》的“道儿活”,是内行人说的真正的评书秘本。这就好比张无忌在猿猴肚子里发现了失传九十多年的《九阴真经》,怎能不大惊大喜!但我对这部评书的来历一无所知,只知道作者的昵称是“付老师”。

我每天在书馆说的《济公传》是“京朝派”的评书,其特点为评论多、知识多、“书外书”多,也有听众评论这叫“闲白儿”多,很多听众就是去听“闲白儿”的。一次说到评书的传承、传播之难,我就以极大的热情,向听众介绍了我在网上看到的这失传已久的评书秘本。

说了也就说了,那是2007年,我才二十九岁。但有心的听众录了音,据说当时的评书论坛上都流传着这段录音,我自己是不太清楚的。

大概是2011年,一个和评书界及出版界都有联系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倒马金枪传》的作者“付老师”想见见你,他说:“‘付老师’在网上听到你对他的评书的夸奖,很想来拜访你。他琢磨着把这本书出版了,请你给题个字。”我马上答应下来。没过多久,朋友就带着“付老师”来我家了。

一见之下,有些意外——一来,“付老师”真的是老师,他叫付爱民,是中央民族大学的副教授。二来,“付老师”年纪轻,比我大不了几岁。第三,“付老师”和我一样,也是少数民族。第四,“付老师”是专业画家,精通中国人物画,书法亦出色。虽然我也在斗室里放了一个大画案子,跟他一比,真的是非常惭愧。

那次见面,我们俩一见如故,谈兴颇足。原来付老师在年少时结识了一位齐姓老者,他能说这部《倒马金枪传》,每天解闷儿似的给付老师说,正巧付老师每天练习书法,就把这部书的“梁子”(梗概)记下来了。后来他去各处寻访高人,又在故纸堆中抄录材料,慢慢整理出这部《倒马金枪传》。

我与某出版社的李满意副总编相识,她的学问好,对出版行业有极深的热爱,怀着类似鲁迅所说的“拼命硬干”的精神。我向她推荐了付老师,再三夸奖《倒马金枪传》之好以及它对北京评书文学的重要意义。后来李副总编告诉我,虽然困难重重,但这部书马上就要出版了。

付老师对这部书倾注的心血极大,不仅重新整理了文字,还给每本书画了绣像,精妙无比,与书中文字可称“双璧”。

我又向北京电台文艺中心推荐了这部书,希望能录成评书,在《每日书场》中播出。

当时,评书艺术走向低谷,评书节目的编辑压力很大——节目一旦播出,两三个月停不了,如果收听率不理想,是要负责任的。我向电台领导推荐《倒马金枪传》时,拍着胸脯保证收听率,电台的版权公司才把这部书的版权签下,我再去电台录制。

我在录制的时候非常认真,对原书中一些倒笔、插笔的情节顺序进行了调整,力争每一回都留一个好“扣子”。有一次录到“三虎听书”——在天齐庙外书茶馆里,“黑虎星”的三个分身,杨七郎和另外两位英雄无意间都聚到一起听书,“一掀门帘进来一个黑小子,一会儿一掀门帘又进来一个黑小子,三个黑小子,谁看谁都可乐。忽然又一掀门帘,进来一个黑大汉,敢情还有一只老黑虎呢!这个书可太热闹了,咱们明天再说”。当我录完走出录音棚,录音师对我说:“这书可真够热闹的!”我心中一喜:这证明他真的听进去了。

《倒马金枪传》的好处之多,数不胜数,其中之一就是把潘、杨的忠奸斗争还原为官场斗争。潘仁美的儿子不能上擂台胡发威,杨七郎也不能这么随便,毕竟是经历过五代十国到宋初严酷的政治、军事斗争的,对这方面的处理,付老师极为细致。再就是故事的连贯性强,比如杨七郎打死潘豹,连怎么退身都想好了——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是杨府的人。他马上就要跑了,但为了救那两位黑英雄,又重新现身去帮忙。第二次又要跑了,没想到从旁边酒楼飞身跳下来一个人,那人大喊一声:“七弟不必惊慌,你六哥来也。”大家一看,敢情是杨六郎。杨七郎一摆手:嗨,您可把咱全家给害了。杨六郎为什么那么傻?敢情这不是杨六郎……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一个《七郎打擂》的回目,前后说了约四十回。

《倒马金枪传》在《每日书场》播出的时候,李金斗先生跟我说:“我天天听你的书,不错!就是太不给书听,这都多少天了,《七郎打擂》还没说完!再这样儿,观众都坐不住了……”

我要感谢前辈的指点,但心中又一喜:这不正说明您被吸引了吗?

《倒马金枪传》的前一百回播完,收听率比以往播老先生的评书还高。究其原因,一是付老师提供的文本好,二是“生书熟戏”——一部新书,还是有深厚传统积累、经过反复打磨的新书,会比反复播出的传统经典的收听率高。第二年,我又在电台录了一百四十回,一直说到了“审定潘杨案”“杨六郎诈死”“佘太君探地穴”“兵发黄土坡”……后边的故事,就要看付老师文本整理的情况,“且听下回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