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千古一堰

原标题:千古一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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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扬

每一滴水都逃不出造化安排,每一条江河都奔流不息,或万马齐喑、粗犷奔腾,或夹岸桃花、温婉无声。

有一条江,曾被视为长江正源,也沿着这个轨迹昼夜不舍。它从雪山之巅出发,穿成都平原,于宜宾注入长江。它就是天府之国的母亲河——岷江。

岷江于幽微处发端。见过壶口瀑布“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雄性,见过庐山之巅“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俊逸,见过三峡大坝“高峡出平湖”的深瀚,谁能想象水的原初,只是雪山顶的一片雪。水的流动与归宿,是征服,是裹挟,是冲撞,是凝聚,是操着不同乡音、携带不同土质的水民族的融合、分离、再融合,最后百川归海。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没有千秋西岭雪,成都市区可行万里船的锦江(岷江支流)就是一沟死水,甚至连那死水也没了来处。

不到都江堰,你对蜀水的理解一定是偏颇的。你会错觉于蜀水只是“黄四娘家花满溪”的雅致,只是“影入平羌江水流”的宁静,只是“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喧腾。只有登上都江堰市区的玉垒山,你才能读懂锦江秋色自天地汹涌而来的大气魄,读懂造就这蜀山秀色的正是眼前波澜壮阔的滔滔岷江。无数次见过水,见过无数水,都远不及站立鱼嘴(分流堤)前,望蜀水滚滚西来,仰天啸,壮怀烈,我不由萌生出按剑侠客萧萧寒风中与天地对峙的豪迈,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突然化为了一柄劈波裂浪的利剑,和鱼嘴一道,一个猛子深扎水中。这一扎就是上下两千年,从李冰挥动入水令旗的一刹,我就做了一名旷世不朽的兵。剑锋所指,鱼嘴所向,岷江水豁然二分。冬夏枯荣,水退水升,或四六,或二八,这剑、这鱼嘴调节内外二江流量竟如此灵活!“深淘滩,低作堰”,堰不必太高,滩必须深淘。李冰父子深谙治水之精髓——宜疏不宜堵,这是治水的警世恒言。

人与水的初战,与自然斗的豪迈和对水性的尊重双管齐下,力量,驯服,导疏,各显神通。被分水堤切割到内江的水,并未就此举起投降的双手。离堆前,洄水窝,潜龙至此,误入浅滩不战而屈人膝下的屈辱感,终于有了发泄之所。如飞龙在天,回旋,拉升,蹿射,沉入,翻涌,惊涛拍岸,抛撒龙鳞万万千。离堆之上,稳踞“伏龙观”。我登临“伏龙观”楼头,极目岷江之源,远方,岷山诸峰最高峰——“娘子关”半露挺拔的身姿。东望,千载白云浮玉垒,低头,脚下神观镇苍龙。

几番苦痛,纠缠,挣扎,消磨尽最后一丝愤怒,水龙在宝瓶口找到出口。随后,龙体幻变为江安河、走马河、柏条河、蒲阳河,伸流向广沃的成都平原,水网纵横,维系起天府之国的滋润与丰收。没有这四条河的疏浚,汹涌至宝瓶口的水,将以野蛮的泛滥摧毁整个成都平原。没有都江堰水利工程对水的调节输出,成都平原在枯水季又成一片焦土。输出与容纳,渴望与满足,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上游与下游唇齿相依,从一开始就互为因果。

岷江从山谷冲出来时,是一首九曲回肠的川江号子。奔涌到伏龙观下,是一曲与命运抗争的交响。流过宝瓶口,流过都江堰城区的南桥,流进漠漠大荒,岷江的沉闷呜咽才渐消渐止。平原如砥,如刚猛的拳头砸在棉花堆上,岷江不可一世的奔涌之力悄悄被阔野化解。至此,我宁愿称它们为蜀水,温婉、平静、潺湲的蜀水。都江堰水利工程终以佛一样的胸怀,道一样的智慧抚慰了一颗冥顽的心,汹涌的岷江这才接受了蜀人对旧河山的重新安排,完成了岷江与天府之国美名的相互成全。

岷江流过都江堰,恒久定格为成都平原的生命之源,这一流,就是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