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菲齐美术馆:“鲜花之城”的艺术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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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菲齐美术馆:“鲜花之城”的艺术殿堂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诗人徐志摩1925年在意大利创作了现代诗《翡冷翠的一夜》,“翡冷翠”正是意大利城市佛罗伦萨,意为“鲜花之城”。

相比承载了厚重历史的罗马,佛罗伦萨更像是一座艺术与浪漫完美结合的城市。徜徉其间,宛若漫步于巨大迷宫般美轮美奂的露天博物馆——俯仰所及,是沐浴在托斯卡纳阳光下的文艺复兴遗迹;嘘噏之间,艺术气息似经久不散的管风琴声轻轻回荡。在这座“鲜花之城”里,簇拥着数不清的古老宫殿、圣堂豪廷,其中最迷人的,莫过于乌菲齐宫(该宫曾作过政务厅)内的乌菲齐美术馆。它坐落在佛罗伦萨传统的权力核心区,在市政厅广场和阿尔诺河之间,距圣母百花大教堂不远。她是一个弥足珍贵的藏宝箱,在那些长长的迷宫般的房间内,珍藏和陈列着令人惊叹的艺术作品,既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波提切利、丁托列托、伦勃朗、鲁本斯、凡·代克等文艺复兴巨匠的绘画作品,也有矗立千年的古希腊罗马雕塑,以及风头正劲的当代艺术家作品。乌菲齐美术馆无疑是佛罗伦萨这座“鲜花之城”中最瑰丽的奇葩。

如今,她已经携带她最美丽的稀世珍作,款款走到中国观众的面前。自2022年起的未来五年内,在上海东一美术馆将要举办十场来自乌菲齐美术馆馆藏的艺术展览,其中,“波提切利与文艺复兴”和“大师自画像”这两个展览是“2022中意文化和旅游年”的重点项目。这是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馆藏的世界级瑰宝在中国的首次大规模亮相,这次跨越大西洋的艺术巡礼,对于中意文化交流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1、一个家族的荣耀,一位女性的智慧

声名显赫的美第奇家族是15至18世纪早期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家族奠基人老科西莫·德·美第奇(科西莫一世)精明强干,热忱慷慨,他将许多杰出的建筑师、艺术家招至麾下,建设由其资助的各项工程。1559年,身为托斯卡纳公爵的科西莫一世委托他最喜欢的建筑师、“西方现代艺术史之父”乔尔乔·瓦萨里在佛罗伦萨权力中心维奇奥宫旁边设计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建筑,用来容纳佛罗伦萨法庭以及重要的行会和行政办公机构,名为“乌菲齐”(意大利语是“办公室”的意思)。为了彰显美第奇家族对佛罗伦萨的统治权,瓦萨里修建了一条连接起旧宫、乌菲齐宫和美第奇家族私宅皮蒂宫的走廊——而今,瓦萨里走廊的两侧挂满了艺术家的自画像。老科西莫和瓦萨里去世后,乌菲齐宫在建筑师贝纳尔多·鲍塔伦蒂的监造下于1581年竣工,时任公爵弗朗切斯科一世决定,将宫殿的最高层设为陈列精湛艺术作品的画廊。美第奇家族的第三代掌权者洛伦佐的艺术趣味冠绝一时,他赞助了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大师,还开始收藏古代大理石雕塑珍品。米开朗基罗14岁时即出入洛伦佐的宫殿,观摩学习大量艺术品,与当时最有名望的人文主义学者交往,这成就了他辉煌的职业生涯。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乌菲齐宫成为收藏绘画雕塑、奇珍异宝甚至科学仪器的“珍奇屋”。到了17世纪,科西莫三世决定将乌菲齐宫打造为一个能与梵蒂冈美景宫媲美的艺术博物馆,他命专员组织集中收藏与展示艺术品。经过家族几代人、几个世纪的遗赠、捐赠和交换,乌菲齐美术馆的藏品在数量和类型上都不断丰富,到了18世纪,它便成了欧洲的文化圣殿,成了意大利国际地位的象征。而后的几个世纪,乌菲齐美术馆进行了一系列“现代化”重组,特别是近年来增加了大量荷兰、法国、西班牙等欧洲主要国家的绘画杰作及亚洲的当代艺术品,体现了当代性、世界性的博物馆理念和视野。这座展现意大利历史记忆和文艺复兴艺术成就的丰碑,继续焕发着对艺术的热情,激发世人对美的追求以及对人类文明的赞叹和反思。

不过,今天的乌菲齐美术馆得以存在,不得不提到一位女性——安娜·玛利亚,她曾是美第奇家族选帝侯(指拥有选举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权利的诸侯)的遗孀。1737年,因为她的弟弟去世,美第奇家族失去了所有男性,大公国的政权被转交给弗朗茨·斯蒂芬。安娜·玛利亚虽寄人篱下,但她举止庄重,从不失去尊严。她本可以卖掉或转让部分财产而提高生活水平,但她却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1737年,她在签订向劳雷纳王朝移交艺术遗产的协定时,确立了一些硬性条款:“为了国家的光彩”,一切都留给国家而非私人;艺术作品须服务于佛罗伦萨人的“公众利益”;这笔遗产须用于“吸引外国人的好奇心”。这是个人对国家的最大捐献,且由此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个对所有人开放的、具有现代意义的大型博物馆——乌菲齐美术馆。

安娜前所未有的决定,践行了这样的现代观念:艺术遗产是一笔国家财富,而不属于统治者,它应该为公民教育服务;艺术遗产也是一种经济资源,可以促进文化旅游的发展。在乌菲齐美术馆的入口处,安娜·玛利亚的肖像呈现在最显著的位置,因为她拥有超越时代的远见和智慧。

2、大师自画像:乌菲齐的系列收藏

美第奇家族曾经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自画像收藏。从1800年开始,这类收藏一直持续了几个世纪。在乌菲齐美术馆的10余万馆藏中,便有1800余件画家的自画像,这样的体量在世界美术博物馆中可谓首屈一指。但是,这些作品被隐秘地悬挂在瓦萨里设计的秘密走廊里,并不经常与观众见面。

从15世纪开始,由于威尼斯制镜工业的开发运用,画家得以细致地观察自己,以自己为描绘对象作画,锻炼创作技能。为了展示自己的绘画能力,表明自己的专业身份,便于传播声名和接受委托,自画像渐渐成为那个时期西方画家热衷的创作类型。画家通常在自画像中展示自己生活创作的状态,往往以四分之三侧站的上半身面向画外的观众,传递出沉思、忧悒、恬淡、宁静的气质。

乌菲齐美术馆在上海展出的50件自画像中,拉斐尔自画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珍品。这幅画被认为是对拉斐尔本人最清晰、最易辨认的描绘。这位年轻画家的发型是文艺复兴时期宫廷侍从的典型风格,他的深色帽子(后来被称为“拉斐尔风格”)是画家们常用的那种帽子,他的深色长袍也是如此。简而言之,他穿着简单的工作服,有意暗示了他的职业。但是他并没有过分地美化自己的面容,他的脸上并没有意气风发的得意之情,却带着一分忧郁,一分感伤,他似乎专注于时光,预见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命运。他的黑眼睛和优雅的五官证实了瓦萨里在他的《意大利艺苑名人传》中对这位乌尔比诺天才和大师的热情评价——“优雅、博学、美丽和出色的衣着”,瓦萨里还赞叹了拉斐尔作为艺术家的完美,并将其与被称为古典世界最伟大画家的宙克西斯和阿佩莱斯相提并论。

像许多乌菲齐的藏品一样,这幅画最初并非作于佛罗伦萨。事实上,直到1652年,它还一直被放置在乌尔比诺的最后一个公爵弗朗切斯科·玛丽亚二世·德拉·罗维里和克劳迪娅·德·美第奇的女儿维多利亚·德拉·罗维里的“婚房”里。乌尔比诺的领主们希望将拉斐尔的肖像画纳入他们丰富的收藏,这是因为拉斐尔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画家,也是他出生的这座城市的骄傲和荣耀。后来,维多利亚·德拉·罗维里将它赠送给了红衣主教莱奥波尔多·德·美第奇,正是后者开创了乌菲齐宫最核心的收藏单元——“画家亲手画的肖像”。

伦勃朗是欧洲17世纪的绘画巨匠,也是荷兰黄金时代最伟大的画家,在他的全部肖像作品之中,自画像不仅数量惊人,而且个性鲜明,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乌菲齐美术馆藏有三幅不同年龄段的伦勃朗自画像,通过面容的对比,向世人展现了这位画家戏剧性的一生。其中一幅作于1634年的阿姆斯特丹,年轻的画家将自己认真打扮起来,借此进行一种对于画面元素的分析研究。作品中,颜色和光线内涵丰富,呢绒上的印迹都被描绘得格外逼真,画家借助简单的护喉甲胄和挂于其上的金项链,取得了特殊的闪光效果;背景左侧放射出金黄色的反光,与黑色呢帽形成对照,映衬出人物满头的金发和一脸的稚气,显露出的目光温和而又坚定;人物脸部处在四分之三阴影中,表达出一种专注的神情。

与这幅意气风发的青年自画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伦勃朗更著名的一幅晚年自画像,据说这件作品是伦勃朗生前最后一张自画像。画家很注意脸部的内在气质,观者可以从中发现一种潜在的内心语言。画面中,画家的身体几乎直面观众,保持着坚不可摧的姿态,他披着的裘皮斗篷隐约间还透露出过往的辉煌,灰白的头发和脸部的肤色相协调,尽管他的脸庞浮肿,眼袋胀坠,尽显老迈,但沧桑中透露着坚定,沉默中显现出渴求,眼神中传递出洞穿世事的尖锐、练达与虚无。我们知道,此时,画家已孑然一身(妻子亨德里治三年前死去),生活的连续挫折与事业的衰败无力对伦勃朗造成了莫大打击,他用精湛的描绘能力,把自己从肉体到精神的形象都勾画在这幅作品上了。

3、波提切利:洛伦佐时代的理想

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受到古代希腊罗马大理石雕塑的启发和赞助人洛伦佐·德·美第奇人文主义精神的激励,艺术家们重新审视了艺术,他们中的核心人物便是桑德罗·波提切利(1445—1510)。这位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派最重要的画家之一,凭借艺术的天才和独特的个人风格,将古典主题转化为具有原创性的、新的审美理想,其作品人物优雅,线条流畅,细节精致,带有淡淡的忧伤。“波提切利厅”是乌菲齐美术馆最为著名的展厅,它展示了波提切利一些最伟大的作品,是美术馆中最让游客流连的地方。在众多画作中,有两幅作品,已经作为文艺复兴的精髓而进入了集体的视觉印象,那便是《春》(约1482年)和《维纳斯的诞生》(约1484年)。

《春》是人们公认的乌菲齐美术馆最为著名的作品,这幅寓意画的灵感来源于奥维德的诗文,以及波利齐亚诺——美第奇家族和波提切利的朋友——的诗篇。波利齐亚诺在诗中描写了美惠三女神和春风哲飞柔。在画中,后者正追赶大地仙女克罗丽,让花儿从她口里绽开;仙女随即变成了旁边身穿花衣的春天女神芙罗拉,而维纳斯则站在花园中,目光迷惘地陷入沉思。左侧跳舞的美惠三女神被小爱神丘比特射中,她们隐喻着神灵与人性之间的关系。透明而轻盈的纱巾披在她们身上,让舞者的身姿十分动人。波提切利舍弃了任何透视的手法,使得背景获得了很深的装饰效果,维纳斯的园子里,柑橘树上花果满枝,香色诱人,枝叶在蓝天的映衬下如同一张敷色可人的水印图画。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底部那些如璀璨群星般的花朵——植物学家曾在这里识别出两百种不同的花卉,其中许多还盛开在佛罗伦萨周边的山岗上及位于卡斯特洛的美第奇别墅附近的草坪上。波提切利以其独特的精致和优雅的风格,在他的绘画中“翻译”了新柏拉图主义的理想,且将这份理想呈现给洛伦佐·德·美第奇主政的佛罗伦萨,期许重新回到可以表达最高理想的黄金时代。

清新的抒情气息,装饰意味的画面处理,婀娜妩媚的女性形象,富于韵律感的精巧线条,这是公认的波提切利的艺术特点。为了达到理想的美,他甚至不惜将人物造型变形,比如将脖子拉长,对手足比例进行适度夸张等等。遐迩闻名的《维纳斯的诞生》便是最佳范例。波提切利从《荷马史诗》《变形记》等史诗的维纳斯故事中得到灵感,在当时的新柏拉图主义文化氛围中得到启发,创作了这幅名作。画面上风景描绘得十分玄妙,大海波光粼粼,芳草满天飞舞,银光闪闪的浅淡色调主宰着画面。维纳斯处在画中央,站在一个巨大的贝壳上,轻轻地被风推向岸边,她姿态轻柔地倾斜着,象征着理想中的美丽。微弱的明暗对比光线掠过她,女神的目光和表情是忧伤的,用以体现一切事物的短暂性。画面左边哲飞柔和阿乌拉卷着玫瑰花展翅而来,这个图案是洛伦佐所藏珠宝杯子上的装饰,右边的时序女神递上一件绣有花叶图案的华丽斗篷,绸缎随风飘拂,背景处波浪起伏,成了一种抽象的景象。波提切利用他的画笔,传达出了平衡和谐、超越时空、永恒梦幻般的美,一种精神与物质达到高度融合的美,这正是洛伦佐时代的理想美,亘古不朽。

乌菲齐美术馆是西方现代博物馆的发源地,是文艺复兴的艺术宝库,是欧洲古典艺术的殿堂。进入20世纪后,这座古老的美术馆以开放包容的姿态面向现代艺术,继续增加她的馆藏。此次沪上的“大师自画像——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珍品”展还展现了乔治·莫兰迪、马克·夏加尔等现代主义艺术家的自画像作品。值得一提的是,“波点女王”草间弥生的作品也在展品之列,她的自画像展现了艺术家对小圆点的狂热喜爱,呈现了自传式的、深入心灵的精神世界。此外,中国艺术家蔡国强的自画像《炸蔡》也在这次展览上与国人见面,蔡国强以他的经典的“爆炸”方式展示了自己。可见,乌菲齐美术馆仍然在充实其自画像的核心收藏,为人类文明进程留下一幅幅历史的面容!

(作者:诸葛沂,系杭州师范大学教授)